“周姨……”严荷喉咙发紧，伸出手，轻轻覆在老人那双枯瘦、微微颤抖的手上。掌心传来的温度冰凉。
周秀珍反手紧紧攥住严荷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抬起泪眼，浑浊的眼底除了悲痛，竟还有一丝近乎固执的微光： “丫头……这些……都过去了。看到你……我就想起阿萍，想起那些还没做完的衣裳……”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严荷刚才摆弄的藏青色碎布上，声音陡然清晰起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坚韧，“布破了算什么？人心要是破了，那才真完了！你周姨这双手，在牛棚里搓过草绳，掏过大粪，可只要拿起针线，它就还是‘鸿翔’周师傅的手！”
她松开严荷，弯腰从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一个用蓝印花布仔细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小卷色彩鲜亮的丝线——正红、翠绿、宝蓝、明黄，还有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这些崭新的苏绣丝线，在灰蒙蒙的冬日屋子里，像是骤然点燃的火苗。
“来！”周秀珍把丝线塞到严荷手里，又拈起一块相对较大的藏青色碎布，“你不是说想做帆布工具袋内衬？太小家子气！糟蹋了这老粗布的筋骨！今天周姨教你，怎么把这‘破布头’，绣出朵花来！”
她拿起炕桌上严荷画样子的笔，在藏青碎布上飞快勾勒。寥寥几笔，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便跃然布上，线条舒展，充满生机。
“用‘套针’，”周秀珍拿起针，穿上大红丝线，动作忽然变得无比流畅精准，“由深到浅，一层层向外晕……花瓣尖尖用‘滚针’，勾出那点水灵劲儿……”
严荷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枯瘦的手指仿佛被注入了神奇的魔力，细小的针尖跳跃着，牵引着丝线在藏青色的粗砺布面上穿梭。针法并不复杂，但那种对色彩过渡的精准把握、对花瓣形态的生动刻画，让死板的线条瞬间拥有了生命。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荷，在藏青色的“伤口”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绽放开来。
那是严荷从未领略过的境界。不是技巧，是倾注在每一针、每一线里的魂。
“试试？”周秀珍把针线递给她，眼神带着鼓励和信任。
严荷接过针，深吸一口气，学着周秀珍的样子，在另一块碎布上，笨拙地落下了第一针。纱布摩擦着伤口，有些刺痛，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微小的针尖上，凝聚在丝线与粗布的纠缠里。红线在藏青的底色上延伸，渐渐勾勒出一片小小的、略显稚嫩的花瓣轮廓。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被“嘭”地推开，一股冷风卷着雪花灌了进来。
“严荷！严荷！”李淑兰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脸上却带着与寒冷截然相反的兴奋红光，声音都劈了叉，“快！快把你绣的那几朵荷花……不是，是那条裙子！拿出来！王二柱他媳妇怀孕了，听说是个男娃！他老娘高兴疯了，非要买你那条带荷花的裙子！说要给儿媳妇冲喜！带了整整十块钱！就在院门口等着呢！”
她的目光落在炕桌上，周秀珍绣的那朵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红荷，还有严荷手中那块刚刚绣出雏形的花瓣碎布上，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爷！这……这才是真神仙啊！荷丫头，你这几天捣鼓的‘荷花裙’，跟周师傅这朵一比，那就是池塘里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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