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2613239" ["articleid"]=> string(7) "6116879" ["chaptername"]=> string(7) "第2章" ["content"]=> string(12335) "

雨停时,天已擦黑。

沈慕禾在灶房煎好了药,端进里屋时,沈母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还为白日的事忧心。他放轻脚步,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凳上,伸手轻抚母亲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心里又是一阵发酸。

白日里被张屠户打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嘴角的伤口结了层薄痂,一动就牵扯着生疼。他走到院子里,借着天边最后一点昏黄的光,看着院外触景生情,他想着苏晚晴掉落在泥水里的糕点—想着苏晚晴对他说的话-想着苏晚晴递给他的手帕,和张屠户打他的场景,终是过眼云烟,不值得一提了。

还有他和晚晴之间那点朦胧的念想,也被他亲手搅得一团糟,再也拾不起来了。

沈慕禾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指尖被划破的地方轻轻的笑了,但他还是想起苏晚晴最后那句话:“以后……你别再去找我了。” 每一个字都像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心上,不剧痛,却绵长地疼着。

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是不该冲上去和张屠户打架?可看着晚晴被欺负,他怎么能忍得住?可忍了,又能怎样?难道眼睁睁看着张屠户羞辱她?

脑子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你没错,是张屠户太横,是晚晴不明白你的心意”,另一个却说“你看看你冲动的样子,像个泼皮,谁见了会不害怕?” 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乱如麻。

“娘说的对,我这性子,是该改改了。” 他喃喃自语,随后他去到炊房,将白日打翻的药罐碎片扔进墙角的废料堆里,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堂屋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上。

那是父亲留下的箱子。沈父去世时,沈慕禾才十岁,对父亲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他总爱坐在窗边看书,手指划过书页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母亲说,父亲生前最宝贝的就是箱子里的几本书,只是家里遭过一场小火灾,大部分书都被烧了,只剩下几本被抢救出来的,也都残缺不全,后来便一直扔在角落里,没人再动过。

《道德经》……

白日里母亲提到父亲的话,还有那本封面泛黄的书,忽然在他心里清晰起来。他走过去,蹲下身,用袖子擦去箱子上的灰,铜锁已经锈得厉害,轻轻一掰就开了。

箱子里果然放着几件父亲的旧衣,浆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他将衣服挪开,底下压着三本用蓝布包着的书,纸页边缘已经发黑发脆,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其中一本的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古朴的字,他认得其中两个——“道德”,第三个字有些残缺,他一时没能认出来,但心里清楚,这便是母亲说的那本《道德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捧出来,坐在门槛上,借着月光翻看。纸张很薄,有些地方已经粘连在一起,稍一用力就可能撕裂。上面的字是手写的,笔锋清隽,想来是父亲亲手抄录的,只是很多页都被火燎过,字迹残缺不全,看得颇为费力。

他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读。开头便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看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些话绕来绕去,不像镇上先生教的《论语》那样浅显易懂。他皱着眉,继续往下翻,看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时,手指猛地顿住了。

水……

白日里母亲说“水是软的,却能胜过硬的”,此刻竟与书页上的话隐隐呼应。他想起家乡那条穿镇而过的河,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地流着,映着蓝天白云,载着往来的小船,温柔得像母亲的手。可每年汛期,河水涨起来,却能冲垮堤岸,漫过田埂,那股力量,连坚硬的石头都挡不住。

他又想起自己方才的冲动,像一把没有鞘的刀,看似锋利,却只会伤人伤己。而水呢?它从不与谁争,却能滋养万物,穿石破岩。

“不争……” 沈慕禾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张屠户的蛮横,若是自己方才没有直接冲上去打架,而是像母亲那样,用言语镇住对方,是不是就不会闹得那么难看?是不是晚晴就不会那么失望?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时,呼吸微微一滞。

知人?自知?

他忽然明白,自己最大的毛病,或许不是脾气坏,而是看不清自己。他总以为自己的冲动是“勇敢”,是“保护”,却从未想过,这其实是无能的表现——因为无力改变现状,才会用愤怒来掩饰慌乱;因为不懂如何自处,才会被情绪牵着走。

“自胜者强……”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这四个字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心里最混沌的地方。原来真正的强大,不是打赢别人,而是能管住自己。

夜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过来,他却不觉得冷。手里的书虽然残缺,可那些断断续续的字句,像是一位沉默的老师,在他耳边缓缓说着什么。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的种种冲动:为了一句嘲笑就挥拳,为了一点不公就暴怒,为了求而不得就失态……桩桩件件,都印证着“自胜之难”。

不知过了多久,他合上书,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月色皎洁,洒在院子里的青苔上,也洒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神里的躁动又平息了几分。

“慕禾,怎么还坐在这儿?” 沈母不知何时醒了,站在门口看着他,声音里带着关切,“夜里凉,快进屋吧。”

沈慕禾站起身,将书小心地抱在怀里,走到母亲身边,声音比往日沉稳了些:“娘,我刚才看了爹留下的书,好像……有点懂了。”

沈母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爹总说,这书里有大学问,只是娘看不懂。你能看进去,他若是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别想太多了,日子总要过下去。性子急,就慢慢磨,谁也不是生来就懂事的。”

“嗯。” 沈慕禾重重地点头,扶着母亲回屋。

那一夜,他睡得格外沉。没有梦到张屠户的拳头,也没有梦到苏晚晴失望的眼神,只梦到一条河,安安静静地流着,绕过礁石,漫过浅滩,最终汇入一片广阔的湖,水波荡漾,映着漫天星光。

第二天一早,沈慕禾照例去挑水。路过镇口的石桥时,又遇到了王伯。

“慕禾,早啊!” 王伯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在他嘴角的伤上,叹了口气,“昨天的事,王伯都听说了。张屠户那厮,是镇上的恶霸,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换作往日,听到这话,沈慕禾心里定然又会升起一股火气,要么愤愤不平地骂几句,要么就闷着头不说话。可今天,他却对着王伯笑了笑,声音平静:“王伯说得是,不值得跟他计较。”

王伯愣了一下,随即赞许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年轻人,能沉住气才好。”

挑着水往回走时,他路过苏绣坊的门口。门是关着的,想来苏晚晴还没起身,或许是起了,却不愿见他。他心里还是有些发闷,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就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放慢脚步,也没有想着要进去说些什么。他知道,有些事已经成了定局,再纠缠,只会像《道德经》里说的“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越是急切,越是徒劳。

回到家,他将《道德经》小心地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打算以后每日都读上几页。然后,他开始生火做饭,给母亲喂药,收拾院子,动作有条不紊,脸上虽还有伤,眼神却比往日清亮了许多。

沈母看着儿子的变化,眼里的担忧渐渐变成了欣慰。她知道,那本旧书,或许真的在儿子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只是沈慕禾自己也没想到,这颗种子的生根发芽,会来得那样快。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他去后山砍柴,打算换些钱给母亲抓药。走到半山腰时,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哼着什么调子,咿咿呀呀的,听不真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逍遥。

他循着声音走去,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只见林间的空地上,坐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正背对着他,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老者身边放着一个破旧的葫芦,想来是装酒的。

沈慕禾本不想打扰,正打算悄悄离开,却听到老者忽然开口,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年轻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他心里一惊,没想到老者竟能察觉到他的存在。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从竹林里走了出来,对着老者拱了拱手:“晚辈沈慕禾,路过此地,无意打扰前辈,还望恕罪。”

老者缓缓转过身,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他上下打量了沈慕禾几眼,忽然笑了,指着地上用树枝画的字问:“你认得这字吗?”

沈慕禾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画着两个字,正是他在《道德经》里见过的——“不争”。

他心里一动,如实答道:“晚辈认得,是‘不争’二字。”

“哦?” 老者挑了挑眉,“那你可知,这‘不争’二字,是什么意思?”

沈慕禾想起这几日读的书,还有自己的感悟,沉吟片刻,说道:“晚辈以为,不争,并非懦弱退让,而是像水一样,不与万物相争,却能滋养万物,成就自身。”

老者听完,眼睛更亮了,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像水一样’!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他站起身,拍了拍沈慕禾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沈慕禾觉得一股暖流从肩膀淌下,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你这小子,眉宇间有戾气,却也有慧根。” 老者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只是这性子,还得再磨磨。”

沈慕禾心中震撼,这老者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毛病,绝非寻常之人。他连忙再次拱手:“前辈所言极是,晚辈正为此事烦恼,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老者却摇了摇头,拿起地上的葫芦,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说:“道在己心,不在人言。你若真有心,便先学会‘见素抱朴’吧。” 说完,他转身往竹林深处走去,身影轻飘飘的,仿佛脚不沾地,嘴里又哼起了那咿咿呀呀的调子,渐渐远去。

沈慕禾愣在原地,直到老者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向地上的“不争”二字,又想起老者说的“见素抱朴”,这四个字,恰好也是《道德经》里的句子,意为保持本真,减少私欲。

难道……这位老者,也是懂道之人?

他站在竹林里,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能让他真正学会“自胜”的世界。

他不知道的是,这场偶遇,只是他求道之路的开始。而那位神秘的老者,将会在他未来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夕阳西下时,沈慕禾背着柴下山,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摸了摸怀里那本被他小心带着的《道德经》残卷,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不仅要读,更要试着去做。

先从“不争”开始,先从“见素抱朴”开始。

或许,当他真正读懂了这些道理,不仅能改变自己,还能让母亲过上安稳的日子。

至于更远的未来,他还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心里那棵名为“道”的种子,已经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悄悄冒出了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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