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了。晨曦撕破云层，将湿漉漉的高速公路镀上一层浅金。拥堵了一夜的车流，如同解冻的江河，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移动起来。
迈巴赫的性能在畅通的道路上展露无遗，平稳迅捷地将那些曾经并排煎熬的车辆一一甩在身后。每超过一辆车，我都下意识地绷紧神经，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既害怕又隐隐期待会看到那辆熟悉的车，看到陈浩懊悔的脸。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和他载着的那个陌生女人，早已消失在这茫茫车海之中，或许，早已到了我家所在的那个小城。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片冰冷的淤泥里。
林屿白的车技很好，专注而沉稳。他没有试图与我搭话，也没有对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发表任何评论。这种沉默不再让我感到不安，反而成了一种默契的休战，让我有时间整理自己破碎的情绪和思绪。
手机电量逐渐充满，屏幕不时亮起，是父母愈发焦急的询问。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一点如释重负的轻快，“我们快到了，嗯，路上太堵了，手机也没电了……放心，没事，浩哥他……开车有点累，我在旁边看着呢。”
谎言像裹着糖衣的毒药，顺畅地从我嘴里流出。挂断电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浩哥？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从他将我推入冷雨的那一刻起，陈浩在我这里，就已经死了。
“在前面服务区停一下吗？”林屿白忽然开口，打破了长时间的寂静。
我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路边的指示牌。服务区……陈浩会不会也在那里停留？一种强烈的、想要当面质问他，想要看他如何狡辩的冲动涌了上来，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厌恶压了下去。
见面？还有什么可见的？听他那些苍白无力的解释？看他可能带着那个女人的样子？那只会玷污我的眼睛。
“不停了。”我摇摇头，声音有些发涩，“直接回去吧，我想早点到家。”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多问，方向盘微调，车子流畅地驶过了服务区的出口。
越是接近家乡熟悉的景物，我的心就越发沉重。近乡情怯，此刻的我，情怯之外，更添了一层无颜见江东父老的羞耻和一股亟待宣泄的愤怒。
车子终于驶下高速，进入了我出生、长大的小城。熟悉的街道，挂着庆祝国庆的红灯笼，洋溢着节日的氛围，却与我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你家地址？”林屿白问道。
我报出那个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的小区名字。车子在清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穿行，最终缓缓停在了我家楼下那棵老槐树旁边。
“到了。”他拉上手刹。
我看着窗外那扇熟悉的窗户，阳台上还晾着母亲给我准备的、等我回来晒的被子。家，就在眼前，可我却觉得脚下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移动。
这一路的颠簸、背叛、寒冷、绝望，以及身边这个男人给予的、意想不到的庇护，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林屿白，”我转过头，第一次认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深邃，像藏着星辰大海，又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如果没有他，我不敢想象自己会怎样熬过那个冰冷的雨夜。
“举手之劳。”他语气依旧平淡，但目光在我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好好休息。”
我点了点头，推开车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站在车旁，看着他。
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催促。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支笔，又找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票据，在背面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我将纸条递给他，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这次真的麻烦你了。以后如果你有什么事，或者……等我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请你吃饭，好好感谢你。”
他接过那张微不足道的纸条，看了一眼，然后随意地放进了衬衫口袋。那个动作，自然而随意，却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他应了一声，算是收下了这份承诺，或者说，给了这份刚刚重新连接起来的微弱联系，一个可能的未来。
没有再多的言语，我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挺直了脊背，走向那个曾经充满温暖、此刻却让我心生怯意的家门。
身后，传来迈巴赫引擎低沉平稳的启动声，然后渐渐远去。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陈浩，已经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是归途，亦是陌路。而另一条……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他留下的、带着他体温的充电宝，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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