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杯”初赛安排在周六上午，地点是市一中的教学楼。林薇前一晚几乎没睡，辗转反侧间，周磊那句未说完的告白和随之而来的沉默，像一首戛然而止的乐曲，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洗漱。镜中的自己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振作精神。今天至关重要，她不能分心。
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自那晚之后，她和周磊已经三天没有联系。补习暂停了，走廊上偶遇，他也只是点头示意，然后匆匆走过。那种刻意的疏离，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感到失落。
七点半，她到达市一中考点。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和家长，气氛紧张而肃穆。
“林薇！”陈宇从人群中挤过来，手里拿着复习资料，“你准备得怎么样？我昨晚又刷了一遍去年的真题，有几道题特别刁钻。”
“尽力而为吧。”林薇轻声说，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视着周围，像是在寻找某个身影。
陈宇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你在找周磊？他不会来的。体育生参加数学竞赛？笑话。”
林薇皱眉：“他的数学很好，拿过奥赛一等奖。”
陈宇嗤笑一声：“那是高二的事了。我听他们班的人说，他最近训练状态很差，教练都快放弃他了。体大的特招名额可能要黄。”
这消息像一记重锤，击中了林薇的胸口。她想起周磊说起运动康复专业时的眼神，那种罕见的认真和热忱。
“各位考生请入场！”广播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陈宇拍拍她的肩：“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专注考试。”
考场内，林薇找到自己的座位，深呼吸试图平静下来。试卷分发下来，她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心里稍稍安定——大部分题型她都练习过，周磊教给她的那些解题技巧应该能派上用场。
前四十分钟进行得很顺利，她解完了选择题和填空题，开始攻克后面的解答题。就在这时，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监考老师快步走过去，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一位工作人员走进教室，环视一圈后，目光定格在林薇身上。
“哪位是林薇同学？”工作人员问。
林薇困惑地举手：“我是。”
“请带上你的物品出来一下，有急事找你。”
考场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林薇感到脸颊发热，不知所措地站起身。陈宇投来疑惑的目光，她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走出教室，林薇惊讶地发现周磊的好友张弛等在外面，脸色苍白，神情慌张。
“出什么事了？”林薇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张弛语无伦次地说：“是周磊...他...训练时出事了...在医院...他一直喊你的名字...”
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考试、竞赛、未来，一切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他在哪个医院？”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出奇地冷静。
“市立医院急诊科。”张弛说，“我骑车带你过去，这个时间打不到车。”
林薇没有任何犹豫，跟着张弛奔向校门口。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考场，没有考虑这场弃考将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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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鼻，走廊上的灯光苍白而冰冷。张弛带着林薇穿过忙碌的急诊区，来到一间病房前。
“他的右腿...”张弛的声音哽咽了，“医生说可能是前交叉韧带断裂，运动员最怕的伤...”
林薇推开门，看到周磊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悬吊在半空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秦悦和几个篮球队的队友围在床边，气氛凝重。
“林薇？”周磊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转为担忧，“你不是在考试吗？”
“你怎么样？”林薇走近床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可能要告别篮球场了。”
主治医生拿着片子走进来，面色严肃：“周磊同学，检查结果出来了，确实是右膝前交叉韧带完全断裂，伴有半月板损伤。需要尽快手术，但即使手术成功，康复过程也会很漫长，而且...”
“而且我再也不能打篮球了，是吗？”周磊平静地接上医生的话。
医生叹了口气：“职业道路恐怕是很困难了。不过现代康复技术很先进，通过系统治疗，恢复正常行走和轻度运动还是有可能的。”
病房里一片寂静。秦悦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滑落。队友们低着头，不忍看周磊的表情。
林薇感到心如刀绞。她见过周磊在篮球场上的样子——那种全神贯注的投入，那种掌控全场的自信，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篮球对他而言，不只是一项运动，更是他与世界对话的语言。
“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医生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秦悦擦干眼泪，强打精神：“叔叔阿姨知道了吗？我已经让我爸联系了省里最好的骨科专家，明天会诊。”
“谢谢，但不用麻烦了。”周磊的声音异常平静，“就按医院的安排做吧。”
队友们陆续上前安慰他，但周磊始终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平静。直到大家都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林薇，那种平静才出现一丝裂痕。
“你不该来的。”他看着窗外，“‘启明杯’对你很重要。”
“你对我来说更重要。”话一出口，林薇自己都愣住了。她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感情。
周磊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那天晚上我说的话...”
“我记得。”林薇轻声打断他。
“我那时喝醉了，说的话可能不够准确。”周磊的视线落在自己打着石膏的腿上，“现在的我，更没有资格说那些了。”
林薇明白他的意思。一个职业生涯可能终结的运动员，一个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高三学生——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表达感情的资格。
“周磊...”
“你回去吧。”他闭上眼睛，声音疲惫，“比赛应该还没结束，说不定还来得及。”
林薇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知道现在回去也已经无济于事——缺考一门，她的竞赛之路已经终结。但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护士进来给周磊换药，林薇趁机离开病房。在走廊上，她遇见了匆匆赶来的周磊的父母。从他母亲的泪水和父亲紧锁的眉头中，她看到了这个家庭正面临的沉重打击。
回到学校，已是下午。竞赛早已结束，校园里静悄悄的。林薇直接去了教师办公室，向李老师说明情况。
“你弃考了？”李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了一个同学受伤？林薇，你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吗？”
“我知道，老师。但我当时的决定是出于本能，现在也不后悔。”
李老师长叹一口气：“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实是残酷的。没有‘启明杯’的成绩，你的自主招生资格会受到很大影响。而你放弃的，可能不仅仅是一次竞赛机会。”
林薇低下头：“我愿意承担后果。”
离开办公室，她在教学楼前遇到了陈宇。他刚从图书馆出来，手里抱着几本参考书。
“你回来了？”陈宇的表情复杂，“周磊怎么样？”
“右膝前交叉韧带断裂，明天手术。”林薇简短地回答。
陈宇沉默片刻，然后说：“今天的试题比往年难，最后一道题几乎没人做出来。如果你在的话，或许能拿分——你擅长那种题型。”
林薇没有接话，只是问：“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应该能进复赛。”陈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林薇，我知道这话可能不中听，但你为了周磊放弃这么重要的机会，值得吗？他毕竟只是个体育生，就算没受伤，前途也...”
“别说了。”林薇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值不值得，由我自己判断。”
陈宇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对不起，我只是为你不值。”
“我累了，先回宿舍了。”林薇转身离开，心中涌起一阵疲惫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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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磊的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林薇每天放学后都会去医院，但周磊的态度明显变了。他依然礼貌，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远。有时他闭眼假寐，有时他借口累了让她早点回去。
林薇明白，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推开她，认为这是为她好。
一周后，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了医院。秦悦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走进病房，介绍说这是省里最有名的运动损伤专家。
“刘叔叔是我爸的朋友，特意从省城赶来的。”秦悦对周磊说，“他看了你的片子和手术记录，说有更好的康复方案。”
专家详细检查了周磊的情况，提出了一套全新的康复计划，包括术后康复和后续治疗。
“年轻人的恢复能力强，只要坚持科学的康复训练，重返赛场不是完全不可能。”专家的话给了周磊一线希望。
秦悦高兴地握住周磊的手：“你看，我说过有办法的！我已经跟我爸说好了，所有的治疗费用我们都可以帮忙。”
周磊轻轻抽回手：“谢谢，但不用了。我家的经济状况还能支撑。”
“你别逞强了！”秦悦皱眉，“运动康复很烧钱的，而且最好的资源和专家都在省城。我已经在那边帮你联系了康复中心，等你情况稳定就可以转过去。”
林薇站在病房门口，听着里面的对话，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秦悦能够为周磊提供她无法给予的帮助——专业的医疗资源、经济支持、一个更明朗的未来。
她默默放下手中的水果和复习资料，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周磊给她发来消息：“以后不用来医院了，我要转去省城康复中心。”
林薇盯着那条消息，许久才回复：“什么时候走？”
“后天。秦悦家帮忙安排的，她叔叔开车送我们过去。”
“祝你康复顺利。”
对话就此结束。林薇放下手机，打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周磊和秦悦站在一起的画面——他们是那么相配，来自相似的家庭背景，有着共同的童年回忆，而现在，秦悦又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
而她呢？一个连竞赛机会都能轻易放弃的普通学生，又能为他做什么？
第二天，林薇还是去了医院。周磊的病房里堆满了打包好的行李，他坐在轮椅上，右腿依然打着石膏。
“明天就走？”林薇问。
周磊点头：“早点开始康复，效果更好。”
一阵沉默。
“你的语文...”林薇艰难地开口，“体大的单科线...”
“已经不重要了。”周磊打断她，“就算语文过关，现在的我也不可能通过体能测试。体大的特招名额，教练说会留给其他队员。”
林薇感到一阵心痛。她想起周磊说起运动康复专业时的眼神，那个想帮助其他运动员避免同样伤病的梦想，似乎也随之破灭了。
“你可以考虑其他大学，”她试图鼓励他，“你的数学那么好，完全可以走普通高考路线。”
周磊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苦涩：“也许吧。但现在，我只想先把腿治好。”
又是一阵沉默。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为病房镀上一层金色。
“林薇，”周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们...就到这里吧。”
林薇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沉：“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应该被我拖累。”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你有着光明的前途，不应该为我放弃任何机会。那天你弃考，我很感动，但更多的是愧疚。我不希望你再做这样的选择。”
“那是我自己的决定。”林薇坚持道。
“正是如此，我才不能接受。”周磊抬起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决绝，“我不想成为你人生中的负担，不想你因为我而偏离原本的轨道。”
“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周磊摇头：“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看着你为了我，一次次放弃自己的机会。我不愿意在未来的某一天，听到你说后悔为我做出的牺牲。”
林薇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所以你宁愿现在就结束？”
“不是结束，而是...”周磊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释放。我释放你，从我们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中解脱出来。你可以专注高考，专注自己的未来，不必再为我的问题分心。”
“你问过我的想法吗？”林薇的声音颤抖，“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周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正因为我考虑你的感受，才做出这个决定。林薇，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他推动轮椅，转到窗前，背对着她：“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送我了。”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切言语都是徒劳。他已经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了一道墙，而她，被隔在了墙外。
“保重。”她最终只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夕阳正好，她却感到刺骨的寒冷。手机震动，是陈宇发来的消息：“‘启明杯’初赛成绩公布了，你虽然缺考，但李老师说可以帮你申请补考机会。”
林薇没有回复。她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脑海中回放着与周磊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图书馆的初遇，篮球场的欢呼，天文台的星光，教室里的近距离，还有医院里他决绝的背影。
一段尚未真正开始就已结束的感情。一个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回到宿舍，她打开台灯，拿出周磊那本小学时写的诗集。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两个站在领奖台上的小人，一个拿着奖状，一个抱着篮球。
“长大后，我要既会写诗又会打篮球。”
现实却如此残酷地折断了这个梦想的翅膀。
她拿起笔，在空白页上写下：
《断弦》
一首未谱完的曲子
断在最高潮的音符
星光还留在眼底
背影已模糊在晨雾
那些未说出口的答案
散落在交叉的路径
我收集所有的碎片
拼不出原来的图形
放下笔，她望向窗外。夜空无星，只有一弯孤零零的月亮。
周磊离开后，她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上课、复习、考试，日复一日。只是图书馆的那个角落永远空着，再也不会有人在那里等她；只是经过篮球场时，她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那个未完成的告白和随之而来的告别，依然会闯入她的梦境。
有时，她会收到来自省城的明信片，没有署名，只有简单的问候和鼓励。她从不回复，只是将它们收在一个盒子里，像收藏一片片破碎的星光。
高考一天天临近，所有的情感和遗憾都被压缩成背景音。林薇把自己埋入题海，用繁重的学习麻痹自己的感受。只有在极少数不经意的时刻，当她听到某个篮球术语，或看到夜空中的金星，那种尖锐的疼痛才会再次提醒她——有些答案，一旦错过，就永远失去了回答的机会。
而那首未完的曲子，就这样断在了最高潮的音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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