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生理的极度疲惫，头一歪，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无梦，很甜。是那种身体和精神都彻底放松、近乎昏迷般的沉睡。仿佛要把在福利院、在车站、在寒冷街头所有亏欠的睡眠，一次性补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晃醒。猛地睁开眼，心脏因为惊醒而狂跳不止。窗外，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夕阳的余晖给荒原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凄凉的边。卡车正行驶在一条更加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远处，依稀可以看到一片密集些的低矮建筑轮廓，似乎是一个小镇。
“醒了？”老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正熟练地换挡，应付着糟糕的路面，“前面是青石镇，我今晚在这歇脚，明天一早再往北走。”
青石镇！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残存的睡意！
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因为激动而剧烈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青石镇！地图上标注的，距离靠山屯只有15公里的青石镇！我真的……真的来到了这里！老周的车，竟然阴差阳错地，将我带到了我原本计划中的关键节点！
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冲击着我，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越来越清晰的镇子轮廓，仿佛那是传说中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老周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常，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就在镇子口的‘利民旅社’住，那便宜。你……你咋办？你奶奶在青石镇？”
我张了张嘴，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真实想法。不能告诉他我要去靠山屯，不能暴露太多。
“我……我不知道……”我继续扮演着迷茫无助的角色，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我奶奶……可能就在这附近……我……我自己去找找……”
卡车缓缓驶入了青石镇。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路面是压实的土路，两旁是些灰扑扑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歇业。偶尔有几点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遥远。
老周将车停在了一个挂着破旧灯箱、写着“利民旅社”字样的二层小楼前。他熄了火，拔下车钥匙，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
他转过头，看着我，昏暗中，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索出什么东西，塞到我手里。
是两张一元钱的纸币，皱巴巴的。
“拿着吧，娃娃。”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低沉，“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这镇子小，你自己……小心点。找个暖和地方待着，看能不能打听到你奶奶。”
我攥着那两张带着他体温的纸币，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不再是表演，而是真实的、复杂的感激。这个粗鲁、沉默、满身油污的陌生男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一段珍贵的里程，一个救命的馒头，和这微薄的、却可能是雪中送炭的两元钱。
“谢谢……谢谢叔叔……”我哽咽着，发自内心地说道。
老周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裹紧棉袄，快步走进了旅社的大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
“砰。”车门关上。
引擎的余温还在，那件军大衣还裹在我身上，手里的两元钱还带着真实的触感。
但我知道，这段沉默而温暖的里程，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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