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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元八角钱,和几张泛黄的粮票,像一团灼热的火炭,日夜在我贴身的口袋里燃烧。它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希望,而是一种焦灼的、令人坐立不安的迫切感。每一分每一秒停留在刘主任家,都变成了巨大的煎熬。我知道,我必须尽快行动,在那个秘密被发现之前,在我刚刚鼓起的勇气被无尽的恐惧消耗殆尽之前。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一只在雷雨前躁动不安的蚂蚁,表面上依旧沉默地完成着所有的活计——生炉子、熬药、喂药、清洗、打扫。但我的全部感官,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用于观察和计划。
我仔细观察刘主任的生活规律。他通常七点出门,下午六点前后回来。中午从不回家。这意味着,我有将近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窗口。但问题在于,老太太。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如果她出了任何意外,我的逃跑会立刻败露,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带着她一起走?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另一个难题是方向。省城对我而言,是一个巨大而陌生的迷宫。我只模糊地记得来时汽车站的大致方位,但具体怎么走,需要坐哪路车,我一无所知。回老家县城的方向更是渺茫。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身无长物,仅凭着口袋里这十几块钱和一股求生的本能,要如何穿越这陌生的、可能充满危险的广阔地域?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好几次,在深夜被冻醒时,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我都几乎要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留在这里,至少……至少还能活着,不是吗?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脑海里更强烈的画面击碎——母亲接过钱时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刘主任冰冷的眼神和“扣工钱”的威胁,身上新旧交叠的淤青,还有那无数个被饥饿和寒冷折磨的日夜……
不!我不要这样的“活着”!
我必须走!
决心在一次刘主任罕见的夜不归宿后,达到了顶峰。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回来说厂里值班,不回来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沉默的老太太。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恐惧,也催化了所有的勇气。
我躺在冰冷的板凳上,睁大眼睛,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逃跑的路线。汽车站,我必须先去汽车站!那里有去往各个方向的车,也许……也许我能找到一辆去往县城方向,或者至少是靠近老家方向的車。我用我那点可怜的识字量,努力回忆着来时在汽车站看到的模糊站牌。
天亮后,刘主任依旧没有回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早晨,我像往常一样生火、熬药,但动作比平时更快,心跳得像擂鼓。喂老太太吃药时,我的手抖得厉害,药汁洒出来不少。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那双空洞的眼睛久久地注视着我,没有波澜,却仿佛看穿了我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
我避开她的目光,匆匆喂完药。然后,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她不能回应,但我还是低声地,像是对自己发誓一样,说道:“我……我要走了。”
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我。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我数月之久的“家”——阴暗,杂乱,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然后,我毅然决然地走向里间,那个属于我的、空荡荡的角落。
我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只有那件奶奶缝补过的旧罩衫,和奶奶塞给我的那双厚鞋底。我将它们,连同那个印着“奖”字的空挎包,飞快地打包在一起。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栓上,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推开这扇门,外面是未知的世界,是吉凶未卜的前路。
恐惧再次攫住了我,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回头吗?
回头,就是继续这暗无天日的生活。
我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门栓!
“吱呀——”
门开了。外面是筒子楼昏暗的走廊,远处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和孩子的哭闹声。平凡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听来却如此遥远。
我没有再犹豫,一步踏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像是一个仪式性的终结,割断了我与身后那个世界最后的、物理上的联系。
我低着头,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快步向外走去。我不敢跑,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随时会跳出来。我能感觉到背上那道无形的目光——或许是老太太的,或许只是我的幻觉——像芒刺一样,催促着我,也警示着我。
走出家属院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喧闹的市声和初冬冰冷的空气瞬间将我包裹。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我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小人,茫然地站在街口,巨大的无助感瞬间淹没了我。
汽车站在哪里?
我该往哪边走?
我努力辨认着方向,凭着模糊的记忆,选择了一条看起来人更多的街道,埋头向前走。我不敢问路,害怕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害怕被人看出我的异常,害怕被当成逃逸的小工抓回去。
省城太大了,街道纵横交错。我走了很久,双腿像灌了铅,又酸又麻,却始终看不到汽车站的影子。恐惧和焦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口袋里的钱被汗水浸湿,紧紧贴着我的皮肤。
中午时分,饥饿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我看到路边有卖包子的摊贩,热腾腾的蒸汽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诱人。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去买。这些钱是我的路费,是我的命,我不能轻易动用。
我找到一个背风的墙角,蜷缩着坐下,从挎包里拿出那个早已干硬如石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冷水就着冷馒头,噎得我直伸脖子。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我赶紧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
休息了片刻,我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我必须在天黑前找到汽车站,找到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夜晚露宿街头的恐惧,比刘主任家的冰冷板凳更甚。
我又不知走了多久,问了几个人(鼓起巨大的勇气,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辗转了数次,当天色渐渐暗淡,街灯次第亮起时,我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声鼎沸的——省城长途汽车站!
巨大的站前广场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群,背着行李的,拖着箱子的,吆喝叫卖的……混乱,嘈杂,却充满了一种活力的、自由的气息。
我站在广场边缘,看着那栋高大的车站建筑,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我做到了!我逃出来了!我来到了这里!
但很快,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车站里灯火通明,售票窗口前排着长队。我该去哪里?买哪里的票?我口袋里的钱够吗?晚上,我该睡在哪里?
巨大的茫然再次笼罩了我。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也带着冰冷的、无所适从的重量。
我攥紧了口袋里那团被汗水浸湿的纸币,像攥着我全部的生命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片明亮而喧嚣的、象征着未知与希望的入口走去。
我的影子,在车站广场昏黄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孤独的、决绝的剪影,投入了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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