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2563919" ["articleid"]=> string(7) "6105360" ["chaptername"]=> string(8) "第19章" ["content"]=> string(7518) "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时,沈念正攥着那把捡来的碎纸片往码头走。纸片边缘割得手心发疼,混着汗黏在掌纹里,倒像是张春燕在催她快点。

陈砚之的船停在最里面的泊位,竹篙斜斜插在水里,船板上摆着两盏马灯,光透过蒙着的纱布,在水面漾出昏黄的圈。沈念跳上船时,跳板晃了一下,陈砚之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茧子蹭过她手腕,带着点粗粝的暖。

“都拼上了?”他问,手里正往帆布包里塞油纸包,打开时飘出葱花味——是刚从李奶奶那儿买的糖糕,还热乎着。

沈念把碎纸片摊在船板上,借着马灯光拼了半天,只能看出“廿二岁”“眉间痣”几个字,剩下的都成了纸屑。“就这些了。”她指尖划过“痣”字的残笔,忽然想起张婶说过,春燕眉梢有颗红痣,像点了胭脂。

陈砚之递过来块糖糕,“先垫垫,芦苇荡得走半个时辰。”他的船摇摇晃晃驶离码头时,沈念看见岸上有个黑影闪了一下,像王麻子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

夜露落在船篷上,簌簌像下小雨。沈念嚼着糖糕,甜香里混着点焦糊味,忽然想起张春燕要是还在,此刻说不定正抢她手里的糖糕,张婶总说这姑娘嘴馋,看见糖就走不动道。

“王麻子的船,平时都运什么?”沈念问。

陈砚之正调整船舵,马灯的光在他侧脸晃,“说是运芦苇,可夜里走的次数比白天多。”他顿了顿,“上个月我见过一次,船吃水很深,不像空船。”

船穿过窄窄的水道,两岸的芦苇越来越密,秆子比人还高,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像有无数人在暗处呼吸。沈念忽然抓住陈砚之的胳膊,“你听。”

芦苇丛里有窸窣声,不是风刮的那种,是沉甸甸的、带着喘息的响动。陈砚之灭了马灯,船顺着水流漂,黑暗里能看见芦苇秆子在摇晃,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

“别动。”他按住沈念的肩,从船板下摸出把柴刀。

响动越来越近,带着股腥气。沈念屏住呼吸,看见一道黑影从芦苇里滚出来,“扑通”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船板上。紧接着是咒骂声,是王麻子!他后面还跟着个人,手里举着根木棍,两人在水里扭打,溅起的浪差点把小船掀翻。

“是张木匠!”沈念认出那人身上的蓝布褂子,是张婶白天穿的那件,大概是给当家的换上了。

陈砚之撑篙把船划过去,柴刀劈在木棍上,“咔”的一声断成两截。王麻子骂着扑过来,被陈砚之一脚踹在胸口,仰倒进水里,扑腾着喊“杀人啦”。张木匠红着眼扑上去按住他,“我闺女呢!你把我闺女藏哪儿了!”

沈念举着马灯照过去,看见王麻子船板上堆着些麻袋,有个袋子破了角,露出里面的蓝布——和张春燕启事上写的那件褂子颜色一模一样。

“在芦苇荡深处!”王麻子被按得呛水,终于喊出来,“我没害她!是她自己要跑,说要去城里找活路,让我别说出去……”

张木匠的拳头停在半空,“你胡说!我闺女不是那样的人!”

“真的!”王麻子咳着水,“她怕你们不让,塞给我五块钱,让我夜里送她去下游码头……我这是帮人,不算拐带!”

沈念忽然注意到芦苇丛里有反光,像是什么东西在亮。她撑着船过去,拨开芦苇,看见个竹筐,里面铺着件棉袄,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放着个布包——打开是几双绣好的鞋垫,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还有张字条,字迹歪歪扭扭:“爹娘,别找我,我去上海做工了,赚了钱就寄回来,春燕留。”

马灯的光晃过鞋垫上的花样,是张婶教她的并蒂莲,沈念忽然想起张婶说过,春燕前阵子总躲在屋里绣花,说是要攒嫁妆。

张木匠捏着字条,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这丫头……这丫头……”话没说完就红了眼。王麻子趁机从水里爬起来,抹着脸上的水,“我说的是真话吧?她还让我每个月往家里寄封信,就说在镇上做工,怕你们担心。”

沈念捡起竹筐里的棉袄,闻到股樟脑味,是张婶给春燕缝的那件,里子还绣着个“燕”字。她忽然明白那些被撕碎的启事是谁干的了——春燕自己撕的,怕爹娘顺着踪迹找到她。

陈砚之把船划到张木匠身边,“先回去吧,她既然留了信,就是想自己闯闯。”

张木匠把字条揣进怀里,又把棉袄叠好放进筐里,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我就说这丫头倔,跟她娘一个样……”声音里带了哭腔,却没掉眼泪。

往回走时,沈念看见芦苇丛里有东西在动,不是风,是条青蛇,盘在芦苇秆上,吐着信子,马灯照过去,鳞片泛着冷光。她吓得往后缩,陈砚之把她往身后拉了拉,柴刀挥过去,蛇“嗖”地钻进水里,溅起串水花。

“别怕,水蛇,不咬人。”他把柴刀递过来让她握着,“夜里走水路,难免遇上这些。”

沈念攥着刀把,手心全是汗,忽然想起那些碎纸片,“春燕为什么要自己撕启事?”

“怕被找到呗。”陈砚之撑着篙,船板咯吱响,“年轻人总想往外闯,又怕爹娘拦着,只能用这法子。”他顿了顿,“就像这蛇,看着吓人,其实是在给自己找活路。”

沈念低头看手里的碎纸片,月光透过芦苇缝照在上面,“眉间痣”三个字忽然清晰起来。她想起张婶说过,春燕总说村里的天太小,装不下她的绣花针。或许上海的天够大,能让她把并蒂莲绣成十里红妆。

船快到码头时,沈念把碎纸片放进竹筐,和棉袄放在一起,“明天给张婶送去,就说……就说春燕托人带了信,一切都好。”

陈砚之嗯了一声,忽然指着水面,“你看。”

水里浮着片荷叶,上面趴着只青蛙,青蛇从荷叶边游过,青蛙没跳,蛇也没理它,各走各的路。沈念忽然笑了,原来夜里的路,不止人在走,万物都在走,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不得已和向往。

回到码头时,李奶奶的糖糕摊还没收,昏黄的灯光像块融化的麦芽糖。陈砚之买了两块,递给沈念一块,“吃吧,压惊。”

糖糕的甜混着夜露的凉,沈念咬了一口,忽然觉得那些被撕碎的启事也没那么让人难受了。就像春燕,用自己的方式飞了出去,就算被骂倔脾气,也好过困在村里,对着同一片芦苇荡绣一辈子并蒂莲。

她抬头时,看见陈砚之正往芦苇荡的方向看,马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藏着颗星星。沈念想,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条夜路,有的往远处走,有的往回走,遇上蛇也好,遇上风浪也好,走下去,总能看见光亮的。

夜风吹过码头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谁在说悄悄话。沈念把最后一块糖糕塞进嘴里,甜味漫开来时,她忽然明白,有些告别看着撕心裂肺,其实是另一种开始——就像春燕的并蒂莲,总要绣到更宽的布上,才显得更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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