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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玉茗楼的路上,马车里静得只听见车轮压过青石板的咕噜声。

那枚南海明珠被苏晚棠攥在手心,温润的触感也暖不透她冰凉的指尖。

顾昭没再说话,只在下车时扶了她一把,掌心干燥的温度一触即分。

戏楼里灯火通明。

阿六他们早就得了信,廊下挂上了新灯笼,见人回来,爆竹“噼里啪啦”炸开一地红。

赵雪儿被小桃红扶着,从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下来,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她经过苏晚棠身边时,脚步顿了顿,裙角沾的泥点子蹭脏了苏晚棠的素白裙边。

没人理会她。

老吴抱着鼓,咧着嘴笑,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

沈清音靠在柱子上,怀里的琵琶映着灯笼的光,流光溢彩。

“少东家。

”赵大娘从人群里挤出来,干巴巴地喊了一声,目光却黏在苏晚棠身上,像被浆糊粘住了。

顾昭解下披风,随手丢给阿六。

“明儿一早,所有人都到正堂。

”他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嘈杂,“我有事要宣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顾昭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苏晚棠站在他身侧,身后是沈清音和老吴。

赵雪儿被赵大娘扶着,站在另一边,脸色白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顾昭的指节停了。

“从今日起,玉茗楼的大小戏目,由苏晚棠执掌。

一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池塘。

赵大娘的嘴张了张,半天没发出声。

赵雪儿猛地抬头,眼里的血丝比她头上的红绳还扎眼。

“少东家,这不合规矩!她一个哑……”

“规矩?”顾昭站起身,走到堂中。

他拿起账房先生刚呈上来的帖子。

“这是李大人府上送来的,邀晚棠姑娘过府演一出《窦娥冤》,指明了不要唱词。

他又拿起另一张。

“这是太尉府的,要包下玉茗楼十天,只听晚棠姑娘的《月下孤影》。

他把一沓请帖摔在桌上,纸片纷飞。

“这,就是玉茗楼的新规矩。

他转身,从身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衣裳展开,是那件在御前献艺的金纱舞衣,皇帝赏赐的南海明珠被重新缝在了领口,熠熠生辉。

“下一出戏,《影里浮生》。

”顾昭把舞衣亲手交到苏晚棠手里,“你来演,演你自己的故事。

苏晚棠捧着那件衣服,金纱的凉意透过指尖传遍全身。

赵雪儿的呼吸陡然粗重,她死死攥着赵大娘的胳膊,指甲陷进老妇人的皮肉里。

“我不服!”她尖叫起来,声音劈了叉,“凭什么!我为戏楼唱了十年,嗓子都快唱哑了!她一个哑巴,动动手指头,就想当戏楼的主子?”

顾昭的金丝眼镜后,寒光一闪。

“凭她能让皇上站起来叫好。

“凭她能让满座宾客忘了她不会说话。

“赵雪儿,你唱了十年,可你唱的只是戏文。

”他一字一顿,“她演的,是人心。

赵雪儿浑身一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被赵大娘半拖半扶地带走了。

那之后,玉茗楼的气氛就变了。

后台的妆台,最大最亮的那面铜镜,换到了苏晚棠的位子前。

新来的学徒,都毕恭毕敬地喊她“苏先生”。

苏晚棠把自己关在西厢的屋子里,一连七天。

她在纸上画着皮影的图样,写着戏的起承转合。

她的故事,从被抛弃的桥洞底开始,到遇见老皮影匠,再到老吴的鼓,沈清音的琴,最后是在玉茗楼的台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顾昭给她寻来了最好的桑皮纸和刻刀。

老吴把鼓搬到了她门外,每日敲着那段“雨打青瓦”,不急不缓。

沈清音则坐在窗下的海棠树旁,一遍遍地弹着新谱的曲子,琴音时而悲切,时而激昂。

戏服也送来了。

是顾昭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用皇帝赏赐的云锦赶制的。

一身素白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层层叠叠的影子,走动起来,那些影子仿佛活了过来,在裙裾上追逐嬉闹。

演出定在十五,月圆之夜。

十四的晚上,苏晚棠做完了最后一个皮影人,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戏箱。

那件绣着影子的新戏服,就挂在屋子中央的衣架上,月光洒进来,银线泛着柔和的光。

她推开门,想去透口气。

院子里很静,只有秋虫在叫。

突然,一股焦糊味钻进鼻子里。

“走水了!走水了!”

阿六的喊声划破了夜空。

苏晚棠心里一沉,猛地回头。

火光冲天而起,正是从她那间西厢房里!

她疯了似的往回跑。

顾昭带着人提着水桶冲过来,一脚踹开房门。

热浪扑面而来,屋里浓烟滚滚。

那件挂在中央的戏服,正被火焰吞噬。

银线在火里扭曲,挣扎,最后化为灰烬。

裙摆上那些活灵活现的影子,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火很快被扑灭了。

屋里一片狼藉,烧焦的木头发着刺鼻的气味。

苏晚棠站在门口,浑身冰冷。

她看着那堆黑色的灰烬,那是她的戏服,是她的故事,是她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魂。

“是谁!”顾昭的声音里淬着冰,“是谁干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

赵雪儿穿着一身寝衣,站在廊柱的阴影里,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不是我……”她哆嗦着,“我……我一直在屋里睡觉。

“不是你是谁?”赵大娘冲上来,把她护在身后,“我们雪儿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做这种放火烧楼的蠢事!”

顾昭冷笑一声,正要说话。

苏晚棠却动了。

她走进一片狼藉的屋子,蹲下身,在烧焦的地面上仔细地翻找着。

她的手指被木炭染得漆黑。

终于,她的指尖停住了。

她从一堆灰烬底下,捻起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香囊,已经被烧得残破,但上面用金线绣的“雪”字,还依稀可辨。

更重要的是,从破口处散发出的那股奇异的香气——是龙涎香混着西域奇兰的味道,整个玉茗楼,只有赵雪儿的脂粉盒里有。

苏晚棠站起来。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走到赵雪儿面前,把那个烧焦的香囊,摊开在掌心。

月光下,她平静地望着赵雪儿的眼睛。

那眼神比任何质问都来得锋利。

赵雪儿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不是我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是栽赃!是有人要害我!”

苏晚棠收回手,攥紧了那个香囊。

然后,她转身,走到顾昭面前。

她抬起手,用手指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两个字。

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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