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阳光透过夜校的窗棂，在账本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郑美玲把最后一笔账算完，长长舒了口气，铅笔在指间转了个圈——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完成一整套账目练习，李老师刚才看了，笑着说她有天赋。
“美玲，还没走？”李老师收拾着讲台，眼镜片反射着光，“今天算得不错，进步挺快。”
“谢谢李老师。”郑美玲红着脸把账本放进书包，“是您教得好。”
“跟你自己努力也分不开。”李老师笑了笑，“你妈挺支持你啊？上次我碰见她，还问我你学得咋样，说要是钱不够，她再想办法。”
郑美玲的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下，鼻尖有点酸。她想起妈为了给她凑学费，把自己那件舍不得穿的的确良褂子都拿去换了钱，还说“丫头片子读书不丢人”。
走出夜校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厂区的广播喇叭正放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欢快的调子让空气都暖了几分。郑美玲背着书包往回走，脚步比平时轻快，路过卖冰棍的小摊时，掏出兜里的两毛钱，买了根绿豆冰棍——这是她省了三天的早饭钱，想给妈尝尝。
快到筒子楼时，看见郑建华和刘小梅正站在楼下说话。郑建华穿着身新做的工装，头发剪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点憨笑，正把一个红布包往刘小梅手里塞。刘小梅的肚子已经显怀了，穿着件宽松的碎花褂子，脸上泛着红晕，推让着不肯接。
“拿着吧，”郑建华的声音有点憨，“这是我这个月的奖金，给你买两斤红糖补补。”
“我不要，你留着吧。”刘小梅的声音细细的，“妈说让你攒着，将来给孩子买奶粉。”
郑美玲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心里甜甜的。那个曾经叛逆得让人头疼的四弟，现在居然也懂得疼人了。
“四弟，小梅姐。”她走过去，把冰棍递过去，“天热，吃根冰棍。”
两人吓了一跳，见是她，都笑了。郑建华挠挠头：“姐，你上夜校回来了？”
“嗯。”郑美玲点点头，看着刘小梅，“小梅姐，最近身子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总想吃酸的。”刘小梅摸了摸肚子，眼里的笑意像水一样漾开。
三人正说着话，刘春花从楼道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空篮子，见了他们，脸拉得老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往菜市场走——自从上次挨了打，她见了郑美玲就绕道走，偶尔撞上，也没好脸色。
郑建华的脸沉了沉，想说啥，被刘小梅拉住了。郑美玲却没在意，只是把另一根冰棍往郑建华手里一塞：“给你。”
回到家时，杨素芬正在厨房忙活，锅里炖着的排骨发出“咕嘟咕嘟”的响，香气顺着门缝钻出来，勾得人直流口水。郑美玲把冰棍递过去：“妈，吃冰棍。”
杨素芬擦了擦手，接过冰棍，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得叹了口气：“好吃。你咋买冰棍了？不省钱了？”
“这是奖励你的。”郑美玲笑着说，“李老师夸我进步快呢。”
“那是我闺女聪明。”杨素芬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把剩下的半根冰棍塞回她手里，“你吃，妈不爱吃甜的。”
郑美玲知道妈是舍不得，没再推辞，小口小口地吃着。窗外的霞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妈鬓角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光。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妈总是把好吃的留给哥哥们，自己啃着干硬的窝头；想起自己第一次被王翠兰抢了澡票，躲在被子里哭，妈只是叹着气，让她让着点嫂子；想起自己说想去上夜校，大哥大嫂都反对，妈却把褂子卖了，硬给她凑齐了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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