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华点点头，第一次没犟嘴，默默地拿起胰子去洗脸。
杨素芬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窗外的风还在刮，筒子楼的烟囱里冒出笔直的烟，在灰蒙蒙的天空里散开。她知道，这事还没完，后面的麻烦怕是比这寒冬的风还要烈。
可再烈也得扛着。谁让这是她的儿子呢？自己养出来的刺头，哪怕扎得手出血，也得一根一根捋顺了。
纺织厂家属院的灰砖墙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像张皱巴巴的老脸。杨素芬拽着郑建华的胳膊往里走，他的头发刚剪得参差不齐，露出青茬的头皮在寒风里泛着白，棉鞋在冻硬的土路上蹭出“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着棉花。
刘家门口围着几个邻居，见他们来了，眼神齐刷刷地射过来，带着探究和鄙夷。郑建华的脖子往棉袄里缩了缩，想往后躲，被杨素芬死死攥住。
“刘大哥，刘大嫂，我们来了。”杨素芬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手里的布袋往门墩上一放，“这是家里攒的钱和票，先给孩子补身子。”
门“吱呀”开了，刘大叔堵在门口，脸拉得老长：“进来吧。小梅还在哭，你们自己跟她说。”
屋里光线很暗，墙上贴着“纺织能手”的奖状，被烟熏得发黄。刘小梅坐在床沿，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细得像蚊子哼。刘大妈坐在旁边抹眼泪，见了郑建华，眼睛立刻红了。
“你还有脸来！”她刚要站起来，被刘大叔按住了。
杨素芬把郑建华往前一推：“给小梅道歉。”
郑建华的脚像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刘小梅的哭声像鞭子，抽得他抬不起头。
“说啊！”杨素芬的声音沉了沉。
“对……对不起……”郑建华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头埋得快碰到胸口，“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刘大妈猛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家小梅才十七！你把她肚子搞大了，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你让她以后咋做人！”
“我……”郑建华想辩解，被杨素芬一眼瞪了回去。
“刘大嫂，您消消气。”杨素芬走到刘小梅身边，蹲下来想拉她的手，被她猛地甩开。小姑娘转过头，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全是泪痕：“我不想见他……我想去死……”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杨素芬心上。她看着这姑娘单薄的肩膀，想起自己早逝的妹妹，鼻子忽然一酸。
“小梅，是阿姨没教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软，“你放心，阿姨给你做主。不管你想咋解决，我们都听你的——要他负责，我们就按规矩来；不想见他，我们就赔你一辈子，绝不含糊。”
刘小梅咬着唇，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想……我想把孩子打了……我还想上班……”
“不行！”刘大叔猛地拍桌子，“打了孩子，你这辈子都落病根！郑建华必须娶你！”
屋里顿时吵成一团，刘大妈哭着骂，刘大叔拍着桌子喊，郑建华缩在角落，像只受惊的兔子。杨素芬猛地站起来，声音盖过所有人：“都别吵了！”
她走到郑建华面前，眼神冷得像院里的冰。这小子从进门到现在，除了那句没出息的道歉，就只会缩着脖子躲，半点担当都没有——跟他爹年轻时那股子敢作敢当的劲儿，半分都不像。
“郑建华，”杨素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发怵的狠劲，“小梅的话你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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