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明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索性往地上一蹲，双手抱着头，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管！你要是不去求情，我就不上班了！反正干了也白干，还不如跟我那帮朋友去倒腾点东西，挣得比这多！”
他说的“朋友”，是厂里几个不务正业的工人，整天在外面倒腾国库券、布料，听说前阵子有人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杨素芬听见这茬，火气更上来了。
“你敢！”她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往地上“哐当”一摔，水洒了一地，“你要是敢学那些歪门邪道，我打断你的腿！你爹当年在厂里当保全工，手上磨出的茧子能当秤砣用，从来没拿过厂里一针一线，你现在倒好，不仅出次品，还想学着投机倒把？”
郑建明被吓得一哆嗦，抬头看见妈眼里的狠劲，跟打大哥二哥时一个样，心里顿时怯了，可嘴上还硬着：“那你就去求情……不然我……”
“不然你啥？”杨素芬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让我像以前那样，求爷爷告奶奶给你擦屁股？郑建明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她指着墙上郑父的遗像，照片里的男人穿着蓝色工装，胸前别着枚“质量标兵”的奖章，笑得一脸方正：“看见没？你爹拿的是‘质量标兵’，不是‘次品大王’！他要是知道你出了残次品还不想承担责任，能从坟里爬出来扇你！”
“我……”郑建明看着照片，又看看妈发红的眼睛，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他从小就怕爹，爹在世时总说“干活就得凭良心，出次品就是坏良心”，现在这话从妈嘴里说出来，像块石头砸在他心上。
杨素芬的气稍微顺了点，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劲：“扣工资是让你长记性。明天去厂里，跟厂长认个错，跟车间主任保证以后绝不出次品，再申请加班，把扣的钱挣回来——这才是正经路子。”
她顿了顿，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这是给你的零花钱，省着点花。剩下的家用，你自己想办法凑——要么加班，要么捡线头，总之别打歪主意，更别逼我去给你求情。”
郑建明盯着那五块钱，又看看妈紧绷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慌。他知道妈这次是来真的，再闹下去，说不定真要挨巴掌。
“我……我明天去认错。”他憋了半天，终于挤出这句话，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大声点！”
“我明天去认错！去申请加班！”郑建明梗着脖子喊了一声，然后猛地站起来，往门外冲，“我出去透透气！”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窗户纸都颤了颤。
杨素芬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胸口还在起伏。郑美玲赶紧拿起扫帚，小声说：“妈，我来扫。”
“让它躺着。”杨素芬按住她的手，眼神落在那堆碎片上，“让你三哥回来自己扫。他得知道，碎了的东西，得自己动手收拾。”
郑美玲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把桌上的工资条叠好，放进抽屉里。她看着妈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忽然觉得，妈好像比以前累多了，可也……比以前挺拔多了。
窗外的风还在刮，筒子楼里传来别家的咳嗽声、收音机声，混在一起，像首乱糟糟的曲子。杨素芬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苗又旺起来，映得她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
她知道，这几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调教起来得像熬粥，得慢慢咕嘟，火候到了，才能熬出好滋味。今天这锅，才刚烧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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