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票是食品厂发的福利，每月两张，她攒了一个月才留到今天。车间的水泥地磨得她脚底板生疼，身上的工装被汗水浸得发僵，她只想痛痛快快冲个澡，晚上去夜校时能清爽点。
刚掀开厚重的布帘子，一股更浓的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王翠兰尖利的嗓门：“哎哎哎！这水龙头是我先占的！你个临时工瞎凑啥热闹？”
郑美玲抬眼就看见王翠兰叉着腰站在最靠里的水龙头下，那是整个澡堂水压最足、热水最热的位置。她脚边摆着个搪瓷大盆，里面泡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肥皂盒、木梳子占满了旁边的水泥台，明摆着是要长时间霸占。
“二嫂，我……我就洗十分钟，很快的。”郑美玲小声说，手指绞着衣角。
“十分钟也不行！”王翠兰往身上泼了瓢热水，溅起的水花差点打湿郑美玲的裤脚，“你一个丫头片子，洗那么干净给谁看？我可是要给建军生大胖小子的，得用这好水养着！你要洗去那边凉水龙头，别耽误我事儿！”
澡堂里另外几个女工都停下了动作，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瞟。有个跟郑美玲相熟的食品厂女工想开口说句公道话，被王翠兰一个白眼瞪了回去：“看啥看？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们外人插嘴？”
郑美玲的脸瞬间涨红了，从耳根一直烫到脖子。她知道王翠兰向来霸道，可没想到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羞辱。攥着澡堂票的手松了松，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大不了不洗了，回家用毛巾沾着凉水擦擦就行，没必要在这儿受气。
她刚转身要走，布帘子“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掀开，带着股菜市场的土腥气。杨素芬拎着个装土豆的网兜站在门口，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显然是刚从菜市场赶过来。
“妈？”郑美玲和王翠兰同时愣住了。
杨素芬的目光扫过澡堂，一眼就看清了架势。她把网兜往墙角一放，土豆“咕噜噜”滚出来两个，径直走到王翠兰身后，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股子压人的劲儿：“占着水龙头半个钟头，搓泥都该搓出三斤了，还没完事？”
王翠兰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浴巾往身上裹了裹：“妈？你咋来了？我这不是……这不是刚打上热水嘛。”
“刚打上？”杨素芬指了指她脚边那盆快凉透的水，“这盆水怕是能沏茶了吧？”
周围的女工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翠兰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梗着脖子犟：“我洗得慢咋了？这水龙头又没刻你家名字！美玲一个临时工，凭啥用这么好的热水？”
“就凭她是我闺女！”杨素芬说着，伸手就去拽王翠兰。她的手劲哪是王翠兰能比的，只轻轻一拉，王翠兰就踉跄着退到了一边，差点撞翻旁边的洗衣盆。
“你干啥！”王翠兰又惊又气，指着杨素芬的鼻子骂，“杨素芬你疯了？为了个丫头片子推我？我可是你儿媳妇！”
杨素芬没理她，把郑美玲拉到水龙头底下，拧开阀门。“哗哗”的热水涌出来，带着白雾般的热气，瞬间包裹住郑美玲单薄的身子。
然后她转过身，正面迎上王翠兰，眼神里的狠劲像淬了冰：“我闺女先洗，怎么的？”
这七个字说得又脆又硬，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蛮横。澡堂里顿时鸦雀无声，连水流声都显得格外清晰。谁也没想到，以前那个总爱抹眼泪的杨素芬，居然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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