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提王寡妇？”杨素芬把锥子往鞋底子上一扎，站起身来，比他矮半个头，气势却压得他往后退，“我告诉你郑建军，这家里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不准搞歪门邪道！你爹的脸，还没被你们丢干净？”
她指着墙上挂着的老照片，照片里郑建军他爹穿着工装，胸前别着枚“劳动模范”的奖章，笑得一脸憨实：“看见没？那才是正经工人的样子！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凭真本事去挣荣誉，别想着走后门送礼——那点钱，还不如给美玲买两斤排骨补补身子！”
郑建军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却不服气。他觉得妈就是老糊涂了，现在谁还傻乎乎只靠干活？隔壁车间的老李，去年送了厂长一瓶茅台，转年就升了调度员。他攥着推荐表，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我这也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就该走正道！”杨素芬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老子数到三，把这表填好，凭着你修卡车的本事去争。要是敢动歪心思送礼，你看我敢不敢把你那点工资全给美玲交夜校学费！一——”
郑建军看着妈眼里那股子狠劲，想起大哥脸上的巴掌印，心里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这妈是来真的，真要是把工资给了美玲，他这个月连打麻将的钱都没了。
“二——”
“我填！我填还不行吗！”郑建军赶紧从桌上抓过笔，趴在炕桌上开始填推荐表，手都有点抖。他偷瞄了杨素芬一眼，见她又坐下纳鞋底，锥子扎进皮子的声音“咚咚”响，像是敲在他心上。
杨素芬眼角的余光看着他，心里门儿清。这二儿子看着机灵，实则没主见，别人说啥都信，不敲打着点，迟早得栽大跟头。她纳着鞋底，忽然想起昨天去菜市场，听见有人议论汽修厂要评选先进的事，说有个叫李红梅的女工，技术过硬，还主动帮学徒工补课，就是性子直，不会巴结领导。
“建军，”她忽然开口，“你们车间那个李红梅，技术咋样？”
郑建军笔一顿，愣了愣：“就那个戴眼镜的？还行吧，就是太死板，领导让她改改零件参数，她非说图纸不能动……”
“那是叫原则。”杨素芬把鞋底翻过来看看，针脚密密麻麻的，很扎实，“这种人评上‘先进’，才叫实至名归。你要是真想争，就跟她比技术，别玩那些虚的。”
郑建军没说话，低头继续填表，只是笔锋好像稳了点。
杨素芬没再多说，继续纳鞋底。窗外的广播还在喊着“学先进，赶先进”，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影。她知道，这“先进”的荣誉对郑建军来说是个坎，跨过去了，或许就能走上正道；跨不过去，怕是要跟那些歪门邪道缠一辈子。
她得帮他跨过去，用她的方式——哪怕骂得难听点，下手重看点，也比将来让他栽个大跟头强。
傍晚郑美玲回来时，看见郑建军蹲在煤炉前修自行车链条，动作笨手笨脚的，额头上还沾着黑油。她刚要开口问，就被杨素芬拉到一边，塞给她个油纸包：“厂里食堂的肉包子，快吃。”
郑美玲咬着包子，看着二哥认真干活的样子，又看了看妈手里快纳好的鞋底，忽然笑了。这几天家里虽然吵吵闹闹的，可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变好。
九月的太阳把工厂澡堂的铁皮顶晒得发烫，隔着布帘子都能闻到一股混合着汗味、肥皂味和铁锈的热气。郑美玲捏着那张皱巴巴的澡堂票，站在女更衣室门口，手指都快把票捏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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