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夏末，筒子楼里的机油味混着晚饭的油烟气，在狭窄的楼道里缠成一团。杨素芬正蹲在煤炉前煽火，蓝白格子的的确良衬衫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汗湿，手里铁钳夹着的煤块“哐当”一声落进炉膛，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亮了亮。
“妈，啥好久开饭嘛？我这肚子都叫了一下午了。”郑建国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懒洋洋的，带着股没睡醒的黏糊劲儿。他刚从罐头厂学徒工的岗位上溜回来，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两个洞，袖口还沾着点黏糊糊的糖水——多半是又偷偷尝了车间里准备装罐的黄桃。
杨素芬没回头，手里的锅铲在铝锅里翻得更响了：“等你妹回来一起吃。美玲今天在食品厂加班，得晚点儿。”
“她加那破班有啥用？一个月才几块钱，还不如早点嫁人换点彩礼。”郑建国从床上翻坐起来，脚在地上摸索着布鞋，“要我说，咱家这情况，就得靠我将来转正了拿工资撑着。妈，你那工资条……”
“闭嘴。”杨素芬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拍，铝锅沿磕出清脆的响，“上回跟你说的，工资我管，忘了？”
郑建国撇撇嘴，没敢再犟。这半个月来，他总觉得妈像是换了个人。以前他就算把家里的搪瓷缸子摔了，妈也只会抹着眼泪问他是不是受了委屈；可现在，他昨天不过是抱怨了句窝头太硬，妈手里的擀面杖就“啪”地敲在桌角，眼神冷得像罐头厂的冰窖，吓得他把后半句“不如厂里师傅家吃得好”咽了回去。
他趿拉着鞋走到外屋，眼珠在屋里溜了一圈。碗柜上的铁皮饼干盒里，粮本就压在酱油瓶底下——他早就瞅准了。这个月的粮票还没动，换两斤散装白酒，够他跟厂里那几个“兄弟”喝上一顿，说不定还能借着酒劲问问师傅转正的事儿。
“妈，我出去倒点洗脚水。”他假意拿起墙角的搪瓷盆，脚步却往碗柜挪。
杨素芬眼角的余光瞥着他，手里的活没停：“去吧，早点回来，饭马上好。”
郑建国心里一喜，手刚摸到粮本的红塑料皮，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问话：“建国，你拿那红本本干啥？”
他浑身一僵，像被捏住尾巴的猫，猛地回头，手里的粮本还没来得及往怀里揣。杨素芬站在煤炉边，围裙上沾着点面粉，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我……我看看这个月还有多少粮票。”郑建国的声音有点发虚，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这不是怕家里不够吃嘛……”
“哦？”杨素芬慢慢走过来，煤炉的热气在她身后蒸腾，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看粮票用得着攥得这么紧？还是说，你想拿它去换点啥？”
“没有！绝对没有！”郑建国梗着脖子，脚却往后退了半步，“妈你咋这么想我？我可是你大儿子！”
“大儿子就该偷家里的粮本？”杨素芬的声音陡然提了半度，楼道里谁家收音机正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欢快的调子衬得她的话格外冷，“上个月你把你爹留下的半导体卖了换酒，这个月又打粮本的主意。郑建国，你是觉得我老糊涂了，还是觉得这个家离了你就活不成？”
郑建国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索性破罐子破摔：“卖了咋了？那破半导体除了响啥用没有！这粮本留着也是给美玲那丫头用，她一个临时工，吃那么多干啥？我可是要转正的人，喝点酒活络活络关系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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