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才发现，"隐患"两个字被自己圈了又圈，墨色深得像要穿透纸背，掉进东河村的土地里。
手机在深夜震动，是省农业农村厅的短信："有机认证已获批，电子版明日可查。"林舟望着窗外的雪，突然想起赵老栓说的，花椒树要经冬雪冻过，来年才结得更红。他把《考核表》折起来，塞进父亲留下的铁盒里，和那份《青溪河治理规划》放在一起。
桌角的日历上，"换届"两个字被红笔圈着，像只睁着的眼睛。林舟知道，这张"合格"的考核表背后，藏着的不是结束，而是更冷的风雪——但只要青溪河的冰下面还在流，春天总会来的。
他抓起钢笔，在《考核表》背面画了棵花椒树，枝桠上结满通红的果子，树下的河水清清亮亮，映着个小小的人影，像父亲，又像自己。
县府大楼的暖气总在会议室最足，热空气裹着油墨味和消毒水味，在每个人脸上糊出层黏腻的汗。林舟的钢笔尖悬在《年度目标考核细则》上方，墨珠在"招商引资完成率100%"的数字旁洇开，像块洗不掉的污渍——这是他牵头的花椒产业园带来的成绩，却被县长刚才那句"阶段性成果"轻飘飘地打了折扣。
"小林，不是我压你。"县长转动着紫砂杯，茶汤在杯底旋出褐色的漩涡，"刘副县长在班子会上拍了桌子，说有机认证没到手，这2000万投资额就不算数。你也知道，他马上要退了，最后一班岗，眼里容不得沙子。"
林舟的指尖划过"合格"两个字，钢笔套上的金属棱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上周去省农业农村厅催认证，窗口的办事员翻着白眼说"青岚县的材料总缺这少那"，后来才知道，是环保局老周在背后递了话，说产业园的花椒籽饼替代有机肥"不符合规范"。
"县长，替代配方是我父亲当年的试验成果。"林舟调出手机里的检测报告，屏幕在暖光下泛着冷白，"省农科院张教授亲自签的字，土壤有机质比标准还高0.3个点。"
会议室的门被撞开时，带进来股夹雪的寒风。刘副县长的军大衣下摆扫过地面，雪粒子在瓷砖上化成小小的水圈，像串省略号。"张教授的签字？"他把份文件摔在桌上，纸张边缘卷着毛边，"这是他今早发的补充说明，说你们的检测样本只取了表层土——糊弄谁呢？"
林舟看着文件上的红章，指节捏得发白。张教授昨天还在微信里说"放心，认证没问题"，一夜之间就变了卦，多半是被人施压了。他抬眼时，正撞见刘副县长镜片后的冷笑，那眼神像极了十三年前，父亲的"意外"报告送到水利局时，他也是这么笑的。
"刘县长要是不信，可以现在派人去取样。"林舟把检测报告推过去，纸页在气流中颤了颤，"东河村的赵老栓天天守着花椒地，他能证明我们取了三十公分深的土样。"
"老百姓懂什么？"刘副县长突然提高声音，军大衣上的铜扣撞出轻响，"他们只知道今年的花椒卖得贵，不知道你们为了省钱，用没腐熟的花椒籽饼当肥料！真出了问题，谁担责任？是你林舟，还是我这个快退的老头子？"
县长突然敲了敲桌铃，搪瓷铃面的锈迹像片干涸的血迹。"行了，就按合格报。"他往林舟的考核表上盖印时，红泥溅出个小点，落在"主要负责人签字"那栏，"但市里考察组下周来，你得让德国设备转起来——哪怕是空转，也得让他们看见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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