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府大楼三楼会议室的空调坏了三天，九月的潮气裹着烟草味在空气里发酵。林舟将《环境影响评价技术导则》第37页折起三角，指尖在"地表水环境影响预测"几个字上反复摩挲。门被推开时，他听见自己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刺耳的尖声——化工集团的考察团鱼贯而入，为首的王总腕上的金表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晕。
"林主任年轻有为啊。"王总递来的名片烫着金边，背面印着"中国食品添加剂协会理事单位"。林舟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的戒痕比名片边缘更锋利，像刚摘过更贵重的饰物。他将自己的素面名片推过去，"王总一路辛苦，我们先看监测数据？"
投影幕布上弹出青溪河近五年的水质报告，Ⅲ类水的指标被红框标了三次。王总身后的技术总监突然笑出声："林主任，这数据怕是没更新吧？上个月暴雨冲了尾矿库，邻县的重金属指标都超标了。"他点开手机里的照片，浑浊的河水泛着泡沫，"您看，这才是真实情况。"
林舟将市环境监测站的周报推过去，每页都盖着CMA认证章："7月15日的洪峰过后，我们启动了应急监测，每六小时一次，连续二十天。"他指着其中一行，"总铅含量0.01mg/L，远低于Ⅲ类水标准。"会议室的吊扇突然咯吱作响，将王总没吸完的半口烟吹向幕布，在数据表格上投下扭曲的灰影。
"年轻人就是认真。"王总打断他，从公文包抽出份《投资协议（草案）》，首页的"1500万"用加粗宋体印着。"我们集团在邻市的教训很深刻，这次特意把废水处理标准提高了两个等级。"他翻到环保条款那页，"你看，COD限值100mg/L，比国标还严。"
林舟的钢笔在"100mg/L"旁画了道竖线："王总可能没注意，青溪河属于集中式生活饮用水水源地二级保护区。"他翻开《水污染防治法》，第65条的下划线像道深沟，"这里的排放标准是COD≤50mg/L，而且重金属指标要执行特别限值。"
技术总监突然提高了音量："林主任这是强人所难！全国食品添加剂厂能做到50的不超过三家。"他掏出份行业报告，"您看，咱们省的平均水平是120，我们已经让步了。"
"所以更要进步。"林舟点开市设计院的图纸，"这是针对你们工艺的废水处理方案，采用MBR膜生物反应器，再加一级重金属螯合处理。"他指着设备清单，"投资800万，处理后能稳定在COD30，重金属零排放。"
王总突然笑了，金表在桌面上转了半圈："林主任是学政治的吧？把生意谈成了政策考试。"他往椅背上一靠，"实话说，800万的处理设备，够建半个厂房了。我们在邻市的厂子，处理设备才花了300万。"
"邻市去年罚了贵集团280万，"林舟调出行政处罚决定书的扫描件，罚款事由栏的"总铬超标37倍"被红笔圈着，"那笔钱要是投在设备上，足够换套新系统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条缝，刘副县长的秘书往里瞥了眼。王总顺着门缝望出去，突然换了副语气："这样，我们再加100万，总共300万的环保投入，这是底线。"他掏出计算器，"1500万的投资，300万做环保，占比20%，在行业里算高的了。"
林舟的手机在桌下震动，是郭守义发来的定位，就在县府大楼对面的花坛。他想起早上收到的视频：东河村的蓄水池底，泥沙沉淀出青黑色的纹路，像条凝固的毒蛇。"王总，环保不是成本，是底线。"他将《建设项目环境保护管理条例》推到桌中央，第16条的"三同时"制度下划着三条横线，"处理设施必须与主体工程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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