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15530288" ["articleid"]=> string(6) "580624" ["chaptername"]=> string(20) "第4章 医者仁心" ["content"]=> string(12734) "

孙大齐睡到半夜起来如厕,却见厅堂灯火通明,他边系裤腰带边往那走,喊道:“宋老弟你省着点蜡烛,小心回头驿丞那帮孙子找我们麻烦。我们官小,比不得那些官老爷们可以随意挥霍……”

话未说完已停滞嘴边,厅堂里宋安德动作无比奇怪地僵在原地,但那柱子前却已不见女犯身影。

他心下惊惧骇然,飞奔上前捉住宋安德的肩头,嘶声:“那个毒妇呢!”

宋安德被李非白封了穴道,根本张不了口。

也不知是封穴的时辰到了还是被孙大齐这一晃,宋安德竟慢慢缓了过来,四肢刚能动,他就艰难缓慢地提刀往外走,喉咙仍像被锁住了那般松弛不了,低哑着声音说道:“走……那个李大人把她带走了……说要去那瘟疫小镇看看……”

“狗娘养的啊!”孙大齐瘫坐在凳子上,脸色煞白,“惨了,死囚跑了,我们也没命了。”

“李大人再三保证……会看好她,不会丢的,我们也快去……小镇吧。”

孙大齐骂道:“就你信他这鬼话!他到底是不是大理寺的人还不知道呢,弄不好就是跟这毒妇里应外合的孙子!宋安德啊宋安德,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人了,连个人都看不住,你害惨我了啊!”

想到自己已是死路一条,孙大齐痛哭起来。

宋安德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相信李非白的话,心里并不绝望。他说道:“我们还是快去小镇找人吧。”

“要去你去,我不去!那里有瘟疫,会死人的。”孙大齐脑子里全是乱麻,他起身说道,“对对,赶紧跑,老子才不去送死。”

“你能跑到哪里去?”

“要你管!”孙大齐回房收拾包袱去了,宋安德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劝着。可他根本不听,待收拾好包袱,便将还在劝叨的宋安德一把推开,怒斥道,“老子才不会跟你去送死!”

宋安德绝望地看着同僚上马跑了,他想了想,又看看马,还是决然骑上马,也往聚宝镇去了。

即便那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把犯人找回来,带去京师审问!

在房里酣睡的宝渡只听见马厩那陆续有马蹄声响,本想起身看个究竟,可是这被窝实在是太舒服了。他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夜色沉厚,不见明月的乡间泥路上满耳都是马蹄卷着湿润泥土飞起的烂泥声。

哒哒、哒哒、哒……

夜里风大,凉得入骨,姜辛夷抱着李非白埋首在他后背,借着他宽实的后背抵御寒风——比起感染风邪来,又比起老年风寒透骨的后患来,她更不在此刻的男女有别之说。

而且对医者而言,男女无界限。

有界限的不过是世俗眼光罢了。

偏偏她早就不在乎旁人对她的看法了。

那都是狗屁,谁愿在乎狗屁。

天色渐渐明朗,两人赶到聚宝镇时,雾气萦绕,清冷异常,没有行人走动,也无早起的小贩叫卖,不闻一丝烟火气,唯有满地黄符香火,像百姓把整座镇子都祭了天神。

李非白下了马要将她接下来,谁想她自己下来了,动作灵敏轻巧,看样子也是会骑马的。

他就要进去,姜辛夷唤住他,随后俯身将自己的裙摆扯烂,撕下一块布条交给他,自己又撕了一条系住口鼻,说道:“瘟疫之流,最忌讳气不通行,蚊虫走禽喜食腐肉,恐毒气早就横行小镇,做好简单防护,以免过快中招。”

李非白问道:“如今我们先去哪里?”

“先进小镇看个究竟。”姜辛夷又叮嘱道,“不到饿死渴死的程度绝不吃里面的食物。”

里面已是地狱之境,仿佛连空气都充满了毒素。

“好。”

两人看向镇子深处,幽深不见活人。

姜辛夷又道:“你肋间有陈年旧伤,年轻时身体壮实感觉不到异常,但年老时骨头津液渐消,这隐疾便会复发,像一根刺日日刺你骨肉,所以最好寻家医馆,开些药喝喝,去了旧疾。”

李非白不由摸向左肋,那里确实在前两年受过伤,每逢雨天会隐隐作痛,但无大碍他也一直没有去看过大夫。如今她环抱自己的腰间就探出来了,又联想到她对小镇瘟疫一事的看法,便问道:“敢问姑娘的医术是师承何家?”

姜辛夷淡漠地往镇子大门走去:“我不答。”

连个敷衍的借口她都懒得想了。

李非白顿了顿,一般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天真无邪,烂漫可爱,但她却如远世冰雕,疏离人于千里之外。

也不知到底经历过什么。

今日无风,气流不通,只是步入小镇两三丈,两人隔着鼻前长布就已闻到阵阵腐臭尸味。臭气之浓郁远非一块布可以挡住,就连李非白都蹙紧眉头,极力忍耐。

可他看向旁边姑娘,却见她面色平淡,仿佛是鼻子失灵了闻不见臭气。

远处忽然传来靡靡之声,似有数十人在轻声吟唱,用奇怪的腔调哼着听不清的话,由远及近,从雾中走来。

本来安静的镇子顷刻间多了许多人,百姓陆续从家中走了出来,虔诚地跪在地上朝远处跪拜。

李非白拉着姜辛夷退到一旁,只见十余行人走在路上,动作极其缓慢,每个人都在哼着咒语般的话,一步一步穿过街道。望至中间,就见有轿子高抬,四面黄布垂落,隐约能看见上面坐了个男人。

“天师赐福,驱逐邪祟吧……”

“求天师驱邪,救救我的孩子……”

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雾色中。

待姜辛夷收回目光,回头看去,本来满跪地上的人,此刻竟悄无声息不见了踪影。

“那应当就是黄天师。”李非白说道。

“不寻药物救人,却信什么天师,可悲。”姜辛夷说道,“先去找人吧。”

“嗯。”

很快两人就在迷雾中看见了第一具尸体。

尸体倒在店铺屋檐下,面朝下,地上的血已凝固,仿若滩涂烂在了地上。

姜辛夷走了过去,想将他翻过来,奈何她力气小,这几日又太过奔波少食,一时没翻过来。

李非白俯身帮了一把,轻易将尸体翻了过去。

只见这人一样是双目赤红,满嘴是血。她寻了木棍撩拨开他的嘴,舌头裹满黑刺。

李非白说道:“跟在草丛中发现的尸体一样症状。”

“嗯。”姜辛夷说道,“我还要去看看染病未亡的人,问问他们一些事,才能断证开药试试。”

“我去找。”

要找到活的病患也非难事,李非白直接去寻药铺,那儿大门已开,门外不见人,进去里面,小小厅堂满是面色困窘的百姓。

他们挤在一处,闻声抬头,深陷的眼窝似乎已被夺去光芒。

一人说道:“别来了,大夫刚断了气,还是去找黄天师吧。”

李非白顿了顿,大步跨进里面,那案几前一老者弯腰垂首,已无生气,可手中仍执笔墨,笔端的墨汁早就渗透纸张,晕开了一片黑池。

未开完的药方,永远也写不完了。

他的姿势是悲壮的、永恒的。

李非白微微愣神,朝他郑重行礼,送别这位至死仍心系病者的杏林前辈。

他回头看着似乎已放弃挣扎的百姓们,他问道:“你们中间可有病患?有位姑娘懂医术,她就在外面,你们若信她,可否让她看看?”

这屋里十余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动。

他抱拳说道:“我知诸位心中凄苦惊惧,只是若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还请继续活下去。”

一人凄凉笑道:“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拿一根绳子直接上吊还更轻松些,免得再受这邪病折磨。”

“你若还有家人,就把这句话收起来,好死不如赖活。”姜辛夷步入里面,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病人。

她走到瘫在椅子上地上的几人,细细查看他们的面色。

没有人阻拦,但也无人露出欣喜,他们苟延残喘着,知道会死,却无力提前结束性命而已。

“能往外逃的都已经逃走了,留下的都是没法子逃的。”一个老者只说两句就已是老泪纵横,“老朽活了八十年,就算是战乱也不曾见过这么多死人。唉,我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要看这人间惨象。真的死了太多人了,家门绝户的,只活了个黄口小儿的,只留个白发老人的,太惨了……”

“一场怪病让人看透了多少人心啊,平日的孝子丢下了腿脚不好的老母亲,带着妻儿连夜逃了,走的时候连一粒米都没给老人家留下。”

旁人附声说道:“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人趁机打砸抢东西,这帮天杀的人!”

“县官怕担责,将镇子锁死,他自己却在山谷里避难,不管我们的死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姜辛夷已看完病患。目见眼赤、苔黄舌红,也见血痰,手探高热,耳闻咳嗽急喘,脉象极快不稳。

李非白强压心头怒火,问道:“县官在哪座山谷?”

立刻有人指了方向给他看,说道:“往这西行三里地就到了。”

“我可以开药。”姜辛夷寻了水洗净手,看向众人说道,“这是鼠疫,除了喝药除疾,最重要的是要保证气流无阻,房屋整洁明朗,就连沟渠都要打扫干净,让流水通行。若是附近有尸首,无论是人或禽兽的,都要立刻离开,再让人掩住口鼻撒以石灰粉,将其焚烧。”

众人本来在细听,可听见最后一句话,他们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愤怒。

“那岂不是尸骨无存!”

“至亲过世已是痛苦无比,你却要撒石灰粉还要烧了他们,妖女!”

“你是哪来的庸医!”

“我看你面生,根本不是镇子上的人,定是那狗官派来诛我们心的!”

“让黄天师来看看你是哪来的妖孽!”

众人群起激愤,推攘着要将她踩死般,他们的愤怒已积压太久,无处宣泄。

姜辛夷并不与他们争辩,这个结果她能料到,世人心底的阴狠她早就领教过了。

她任由他们推攘,李非白上前拦住他们,他可以以一敌百,但他不能对已受尽苦难的百姓动手,最后他拉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去找官府的人,即便县官撒手不管,但衙门上下总有人在主持大局。”李非白边拉着她走边说着,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逾越了,忙放开她的手,“抱歉,姜姑娘,我……”

“就用这个药方吧。”姜辛夷看着他说道,“以解毒活血汤为主。桃仁八钱,红花五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厚朴一钱,甘草二钱,当归一钱半,赤芍三钱,连翘三钱,生地五钱。”

她想了片刻又说道:“不,红花物稀价昂,普通百姓吃不起……得用廉价的药材替代,让百姓都用得起也容易找到……对,换成苏木吧,它们功能相近,都有活血祛瘀之效。”

李非白愣了神,从刚才她被推出药铺就一直发怔,原来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在想药方。

哪怕是被这里的百姓唾弃打骂,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哪种药材更廉价普及都为他们想到了。

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被定义为死囚,要官兵押送到大理寺审问?

李非白问道:“方才我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什么?”

“这里的百姓已经被瘟疫折磨得魔障,恐怕不会接受我们的施药,唯有去找衙门出面了。”

姜辛夷审视着他,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问道:“你信我?”

“信。”

“为何信?”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且她还是个身负命案的囚犯。

他一个官员如此信她,还私自带她逃离,不怕被问责毁了前程么?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直觉,去大理寺你或许可以翻案无罪,但你却愿意来此冒险。若非胸有成竹的把握治病,又怎会来。不过亦或是……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可选。”

姜辛夷笑笑,她喜欢这般直爽的男子。她说道:“去衙门吧,让他们熬药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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