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线的姿势很特别，手腕悬空，小指微微翘起，粉笔在纸上游走如鱼。
当那条流畅的弧线最终闭合时，围观的老裁缝倒吸一口气——那裤型像朵将绽的花苞，既保留了喇叭裤的风流，又透着北方的飒爽。
"后腰这里收两分。"杨秀丽用木尺轻点图纸，"北方姑娘胯窄，不收紧会滑。"
她突然转向晓兰，"去把第三张样板挂起来。"
晓兰手忙脚乱地翻找，突然僵住——她根本不认得什么样板。
这时美玲挤过来，悄悄递给她一卷图纸。展开是件衬衫样稿，领口画着精致的桂花暗纹。
"妈年轻时设计的。"美玲耳语，"说以后要开自己的服装店..."
正午食堂开饭的钟声响起时，杨秀丽已经被老师傅们围了三圈。
她正演示怎么裁斜料，剪刀在的确良布上咬出细密的齿音。突然车间主任老马撞开门："工业局来检查！"
空气瞬间凝固。陆厂长眼镜滑到鼻尖都忘了推："不是说下周才..."
脚步声已到门外。晓兰看见婆婆摘了眼镜，却把背挺得更直。进来的副局长穿着四个口袋的中山装，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未完工的喇叭裤上。
"资本主义奇装异服。"副局长沉声道。
陆厂长腿一软，却被杨秀丽抢了先："报告局长，这是改良版工装裤。"她抖开裤腿，"加宽设计方便蹲下检修机器，布料是咱厂新研发的耐磨面料。"
晓兰瞪大眼睛——这分明是偷换概念！但副局长竟真的伸手摸了摸布料："耐磨测试数据呢？"
"在这里。"杨美玲突然递上本台账，晓兰瞥见最新一页的墨迹还没干透。
副局长翻看时，杨秀丽已利落地裁好一片裤料，踩响缝纫机。哒哒声中，她声音不卑不亢："局长您看，这走线比普通裤子密实三倍。"
当副局长终于点头离开时，陆厂长瘫坐在布堆上，汗湿的后背在的确良料子上印出个人形。
杨秀丽却只是重新戴上眼镜，对晓兰眨眨眼："去供销社买两斤五花肉，今晚加菜。"
暮色四合时，陈家厨房飘出诱人的肉香。杨秀丽换回了旧棉袄，但没摘眼镜。
她边炒糖色边哼《洪湖水》，调子不准却欢快。家明凑到晓兰耳边："妈年轻时是不是..."
"嗯？"晓兰正数着今天记下的裁剪要点。
"特别耀眼那种姑娘？"
锅铲与铁锅碰撞的脆响里，晓兰看见婆婆耳根微微泛红。原来那双能听针落地的耳朵，此刻也在偷听年轻人的私语。
次日百货大楼之行，却让这喜悦蒙上阴影。当杨美玲冲进来报信时，杨秀丽正在比对两块的确良布料。
她手一抖，藏青色布料飘落在地，像片突然坠落的夜空。
"红旗厂已经在裁样了！"美玲急得嘴唇发白，"今早他们供销科的人来咱们厂挖墙角..."
晓兰突然想起布料柜台那个鬼祟身影。她拽住婆婆衣袖："是王芳的表姐！昨天她在百货大楼..."
赶到纺织厂时，二车间已乱作一团。陆厂长正对着老裁缝咆哮，老人佝偻的背上全是汗渍。
杨秀丽径直走向被翻乱的图纸箱，指尖抚过那些被撕破的纸页，突然冷笑："偷得走纸样，偷不走手艺。"
她转向陆厂长："拿白坯布来，我重新打版。"
当夜陈家灯火通明。杨秀丽伏在餐桌上重新绘制图纸，晓兰帮她按着卷尺。突然婆婆的手一顿："晓兰，你记得王芳表姐长什么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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