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15314105" ["articleid"]=> string(6) "545794" ["chaptername"]=> string(14) "第8章 稚奴" ["content"]=> string(9798) "

贞观十五年,大唐文成公主入藏,下嫁吐蕃赞普松赞干布。

此次联姻与汉朝屈辱的和亲不同。自贞观十二年战败后,吐蕃再三请罪,仰慕大唐文化一心想要求娶公主。圣上以“万姓安泰为务”允诺,亲封松赞干布为大唐驸马都尉。四夷宾服,万国来朝,时逢唐蕃结盟空前盛典,从正月里下旨赐婚后徐惠就奉诏为公主打点入藏的嫁妆,除了各色珍宝财物,还有经卷书籍、医论药方、谷物种子、能工巧匠……反显得其中的绸缎金玉是最不值钱的。我看着长长的嫁妆单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圣上的胸襟和大唐的荣光。我跪下诚心向上天祈福,愿泱泱大唐,万世其昌。

初夏,浩浩荡荡的行装终于从长安出发了。公主此去再无归期,圣上携皇亲百官亲自城门相送,宫中女眷虽不便露面也都前往感业寺为大唐和公主祈福。

我已经懒得应付这些宫里的场面活,也不需要去圣上面前讨巧卖乖,趁四下无人搬了把摇椅躺在树荫下打盹。夏日悠长,摇椅慢悠悠地晃,我继续翻看《史记》,随手取着小案上的新酿的果子吃。午后的微风摇曳枝头,拽下花瓣来共舞,微风里浸染了微醺的气息,花瓣洒落在石榴裙上。看书困了,我用力伸了个懒腰,索性把书在胸口一搭,而后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睡去,手边还放着未饮尽的冷饮茶盏。

“武才人怎么在这里偷懒?不去感业寺祈福。”迷迷糊糊中好像被人抓到了。揉揉惺忪的睡眼,我被吵醒闹了一肚子恼火,抬眼却瞧见面前站着一位鲜嫩俊秀的公子。他正笑嘻嘻看着我,好像刚刚成功逗弄了一只小猫生气。

夏日花木繁盛,少年翩翩降临,容止恍若惊鸿。我仿佛突然泡了个冷水澡,身上清爽极了,不惊不怒地瞎说道,“感业寺人多,我怕菩萨看花了眼睛听不到我的声音,特地在此处摆下鲜果茶饮,净手焚香向上天祈福。”

“这些是给菩萨享用的?”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显然不信。

“是啊,刚刚菩萨显灵召我入梦,正有话嘱托时却被你打断。真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我双手合十,煞有其事地念叨。

“哈哈哈……”少年笑如朗月,满身兰麝扑人。

“你是谁?皇子宗亲都随陛下出城了,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内官吧?我没见过你。”

他略一沉思,道,“我们见过,在御马苑驯狮子骢,我当时跟在魏王身后……”

我努力回想狮子骢那天的事,圆滚滚的魏王身后好像是跟着一个纤瘦的小子?他叫什么呢?叫?“你是……稚奴?”

“你记得我!”他兴奋道。

“我……”我自然不记得。那日我气极,什么如花如玉如风如月的少年都看不见。可见他如此开心,不忍否认,冲他招手道,“来,坐到这边来,吃果子。”我拍拍身边的矮石凳,他乖巧地坐下,我又递果子给他吃。

“稚奴?小野鸡儿?你生的这样好看,也和称心一样是太子殿下的娈……”我一吐舌头,不能直说,忙改口道,“太子殿下的人吗?”那日御马苑我没看见太子的身影,想来太子一向荒唐,若是他叫个男宠来充数也不足为奇。

稚奴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低着头只顾吃果子。

“稚奴,我是陛下的才人武媚娘,就住在后头的屋子里。”我晓得他们过得不容易,心疼地摸摸他的头。稚奴歪了歪脑袋,眨着一双小鹿般的眼好奇地望着我。我接着说道,“今日大家都出去了,以后你若是得空可以来找我们玩,我们常在一起唱歌饮酒,也会打叶子牌,称心也常来玩。”

“称心也有空出来玩吗?”稚奴眯着眼笑得狡猾,像一只漂亮的小狐狸抓住了兔子的短尾巴。

皇宫里有泼天的富贵。比富贵还要多的,是可怜人。

贵人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坐在塔尖,是因为底层有无数的宫女宦官杂役乐工用性命血汗托举着。为奴为婢的人喘口气都很辛苦,他们殷勤的围绕在尊贵的主子身边,任劳任怨也任打任罚,给主子做奴才,给主子的狗做奴才。苟活一日后,在逼仄的小屋内抬头看眼天空,他们才似乎感知到,哦,又做了一天人啊。

我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呢?顶一个御妻的身份圣上就把我当作妻子看了吗?还不是个玩意!纵然我父亲有从龙之功,但在那些迂腐的宫中贵人眼里他仍旧是个不入流的木材商人,靠着投机逢迎成了大唐的暴发户。不仅圣上贵妃看不上我,就连和我同为失宠低位嫔妃的世家贵女也自矜身份,不愿与我交往。所以当我作为一个主子出现在他们当中,当我刚开始释放一点点善意时,内官、娈童、宫女、老嬷嬷……个个冲我拍着胸脯,指天盟誓以命相交。我尊重他们,处事公正诚心相交,从不吝惜钱财,至于后来他们之间发生纠纷也乐于来找我作裁判。

我在太极宫的最底层混的如鱼得水,默默地搭建起自己的小朝廷,悄然织就了一张囊括前朝后宫的情报网。最底层的宫人知道太极宫所有的秘密,而那些秘密可以轻而易举地扳倒任何一个权贵皇亲。他们中有罪奴、有俘虏,我与他们混在一处后才发现其中不少人颇有学识见解。两宫相争,势同水火,小内官在大殿外扫地也能扫除一箩筐太子魏王的小动作。我藏在海底最黑暗的深处,警惕地亮出一双眼睛,只等着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新皇”游过,随时准备一把扑上去将他紧紧网住。

与稚奴相识后他便经常来后宫看我,一个人悄悄地来,每次总能避开旁人。他来时,我们读书、写字、弹琴、画画……白日在清冷偏远的宫殿里歌舞弹唱,夜晚在太液池畔赏风赏月。那时我以为,原本寡淡的宫廷生活是因为与太子共用一个男宠而变得无比滋润起来。

我们总在无人处相拥。他抱着我小心问道,“武姐姐喜欢稚奴?”

“稚奴生的这样好看,又这样乖巧,我自然是喜欢的。”

他的神情黯然,没有说话。那时我以为他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愁苦,于是我亲吻他的眉心,许诺会竭尽所能换他自由。

事情不是毫无端倪。稚奴才气逼人,诗文大气磅礴,书法行云流水,管弦声乐信手拈来,出落得一派风流。更难得的是,他举止从容,笑言宴宴,比起男宠,更像是个离家出走流落到我身边的世家清贵公子。我凝视着稚奴白皙的脸庞,实在想象不出他原本养在哪家高门大户里?又遭遇了什么沦为罪奴?只在心里更加怜悯爱惜他。那时我只要稍稍向旁人问起一两句就会知道真相,但我被蛊惑了,被满天星辰、潋滟碧荷蛊惑了,甘之如饴。稚奴成了我心底最柔软的秘密。我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我提笔写下相思,思索着诗题也思念着他,他这几日在做什么?吃饭了吗?挨打了吗?为什么没来看我?我知道做奴婢的身不由己,也知道宫里人与人之间缘分本就浅薄,对什么都不应该太过留恋。可是,稚奴突然出现了。我凝视着铜镜中自己娇美的容颜,幸好在女子年华尚未枯萎时,我遇见了他,心动不已。人一生总要有一段奋不顾身的情爱,不问过去,不管前路,只是完完全全地沉浸、沦陷,陷进令人窒息的蜜罐里,纵情享受澎湃的爱意。

幸好虽然上天欺骗了我,但总算没有薄待我。

“武姐姐再看什么?”我正拿着诗稿,抬头看见稚奴从门外走来。明月皎皎,郎艳独绝。我像扑蝴蝶一样飞奔过去扑了他满怀。

“呜哦。”稚奴被撞得一踉跄,笑着轻轻拍我的后背安抚,哄小孩一般道,“好了,好了,我不是来了吗?”

我忽然想到那日称心来过,忙拉扯稚奴的衣服要查看。

“武姐姐,你干什么?”他害羞得不肯。

“我听说近来魏王与太子相争的势头越来越盛,太子常常发脾气,笞打身边的人,连称心也挨打了。快给我看看你哪里挨打了?”

稚奴一时语塞,胡乱抓住我的手,红着脸说,“我没事,太子殿下对我很好。”

我不再勉强,他原有不愿与人知晓的事。我抱着他安慰道,“稚奴,你再等等,我们会有办法离开太子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了。”

稚奴为难道,“武姐姐,可是你也被困在这里。”

“我知道,我现在在宫里锦衣玉食还能快活几日,等日后陛下驾崩了,头发一绞去做姑子,就是青灯古佛一辈子。我逃不出去的,你要逃出去!”越说越心酸,我已是泪眼盈盈,他眼中亦是化不开的柔情和怜爱。

“不,不会的。武姐姐我们作伴吧。”稚奴一把打横抱起我,走向了内殿。

孤男寡女,云雨巫山,红烛罗帐昏。宫殿外雨声淅淅沥沥,暖帐中温香软玉似奔腾洪水瞬间冲塌了记忆中暴戾的高墙,食髓知味,我的身体洇在一片春水里,原来鸳鸯交颈是这般美好的旖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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