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15314104" ["articleid"]=> string(6) "545794" ["chaptername"]=> string(14) "第7章 命运" ["content"]=> string(11061) "

“妹妹,妹妹,别哭了。”徐惠软语宽慰,“你自来是个豁达的性子,今日怎么因为这点子小事如此伤心?”

我不理人,把头埋进被子里呜呜哭泣,眼泪夹杂汗水糊了一脸,话也说得含糊不清,“你走吧,别理我了,你去伴驾吧。”

徐惠轻轻抚摸我的后颈,“妹妹别伤心了,陛下没有怪罪妹妹的意思。”

“怪罪?陛下为什么要怪罪我?”我“噌”的一下抬头,“是陛下想驯化狮子骢我才出主意的,为什么,为什么陛下还是不喜欢我!呜呜……”

“妹妹性子要强,锋芒太露,偏偏陛下也是位强人君主,更喜欢贤惠柔顺的女子,好比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又是长孙皇后。陛下既然这么珍爱长孙氏,就应该罢黜六宫,专心思念已亡故的发妻,而不是长孙皇后一病逝就大肆扩充后宫,他现在装的哪门子情圣……”徐惠立刻捂上我的嘴,紧张地向外张望。

“胡说什么!他是谁,是我们能议论的吗!宫里处处都是耳朵,不想活了吗!”

我第一次发现徐惠的力气如此大,直到我涨的满脸通红、快喘不上气时她才松手。我呼啦呼啦地大口喘气,委屈巴巴地说,“徐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练书法、读《女则》、人前人后装得娇媚可人,我这么努力讨好陛下可他还是不喜欢我,我都已经变得不像我自己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别哭了,哭得像小花猫一样,和我娘家妹子一样。”徐惠仔细地替我擦眼泪,我赶紧也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直接把她逗笑了,“我知道妹妹委屈,压抑本性在宫里苦熬着,拘束自己做个典雅规整的宫廷嫔御。可须知人的本性是压抑不住的。妹妹生来是翱翔于山水天际的鹰,哪怕暂且折断翅膀硬逼自己关在金丝笼中,还是隐隐透出傲骨,与陛下钟爱的贤妻良母样板格格不入,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处。媚娘,进宫这些年,你做的这些努力,你觉得开心吗?”

我摇头,“可是姐姐,你不是说伺候好陛下是我们身为嫔御的责任吗?”

“不错,伺候陛下是我们的责任,但使陛下龙颜大悦却不是我们力所能逮。就好像小猫爱吃鱼,小狗爱吃肉,陛下是君主也是男人,他有自己的喜好。后宫中女子只能尽力去讨好陛下,却不能决定陛下会必然喜欢谁。”她叹了口气,继续道,“与妹妹相比,我不过是凑巧,陛下赏识我的才情,但并不是说你勇敢好胜就是坏品性。你若不开心便不必再压抑自己去学不喜欢的东西,到头来你不开心,也未必能得到陛下的青睐。人生短短数十载,女子在世上生存本就不容易,又何必活的这么累?”

“可是,姐姐,我阿爹走了,两个哥哥都不是我娘所出,不成器不说还经常欺负我娘和妹妹。现在就连我表姨母……”我决定告诉她这个秘密,“杨妃也……也殁了。如果没有陛下的宠爱,我如何在宫中过活,又如何震慑哥哥们善待我娘?”

“杨妃?原来你是她的外甥女。她这些年应该过得很辛苦。前几日陛下思念杨妃时还是很遗憾,他说杨妃临走时只有一个愿望,求陛下放手,她绝不愿陪葬昭陵。”徐惠把我搂在怀里,谈起这些话时无比伤感,“媚娘,只要你在宫中一天,便还是天子的女人,你的哥哥们就不敢拿你娘和妹妹怎样。而且陛下已经下旨晋升我为二品充容,只要我在宫中一日,总能保你一日平安的。”她轻声软语许下承诺,又叹息道,“说来也可怜,我们这些人依附于陛下而生存,所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陛下是我们的天。”

“姐姐,如果有一天,天坍塌了,我们会怎么样?”

徐惠慌了,“我不知道,不要去想……”

如果有一天,天塌了怎么办?徐惠给不了我答案,她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可眼前的现实就是皇帝老迈,而我们姐妹还是朝露晨曦、花一样的年纪,如果有一天龙驭宾天,我们如何自处?我决定自己去找答案。自从决心放弃讨好老皇帝以,我有了大把自己的时间挥霍,不再患得患失,宠辱不惊地过起了优哉游哉的美好生活。

我会找到答案。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会有力量保护好徐惠。

我结交底层的宫女宦官,翻遍宫廷档案,甚至找路子去寻是否还有留在宫里的前朝嫔妃。奈何大唐初创,后宫对先帝女眷的安置并没有定例,想来前隋的种种制度也不一定适用。焚膏继晷数月,最终找到的答案无非三种。如果皇帝宾天,有子女的嫔妃可以随子女出宫前往封地就藩,没有子女的嫔妃则可能根据品级的大小被要求殉葬或出家祈福。我下意识地摇头,自我进宫至今五年,宫中没有一声婴孩啼哭,思量着老皇帝肥圆的体态和上一次亲征时受伤的传闻,眼下处境不妙啊!又一想,皇帝大开后宫本就是在失了先皇后约束后打算大大地纵欲,又何曾考虑过我们这些微末宫人的生死?哪怕他现在这么宠爱徐惠,怕不是贪心着千秋之后要带着徐姐姐一起去地下!

此外还有一种罕见的可能。如果新皇开恩,前朝妃嫔也可以继续留在宫中。譬如贞观四年被迎回长安的前隋炀帝皇后萧氏,作为安定人心的政治符号一直被供奉在兴道里,并把女儿嫁给了当今圣上,即吴王恪的生母杨氏。还有先帝的婕妤薛氏,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薛道衡之女,妙通经史,兼善文才,虽然无子女依靠却受到圣上尊奉,现留在宫中授学讲课,教养皇子。我咂摸着嘴暗暗称是,这条路倒适合徐惠走一走。只是,这新皇?

新皇?长孙皇后育有三子,圣上虽然早立嫡长子李承乾为太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东宫冷清,魏王府却门庭若市,前朝明争暗斗多年,夺嫡之战一触即发。我在脑海里思寻这两人的模样,只远远见过几次,太子瘦削跛脚,魏王倒肖似圣上,身材肥圆,一脸痴相。啧啧啧,看上去都不是帝王之相,如今只能静观形势变化,押注哪一方都不是良策。

再者,我仔细找寻了几天,确实没有摸到任何可能可以接触到皇子的路子。自隋炀帝弑父杀兄篡位成功至今,前朝历次兵变的刀光中总会出现后宫女子的倩影。当今圣上的皇位得来也不清白。他疑心重,最忌讳后妃与皇子勾结,何况是我这个最不受宠的低位嫔妃。 即使我甘愿冒抄家灭族的风险,不过是想玩火的人,手中只拿着一根湿火柴。

我往草坪上一躺,驾着脚仰望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不知道圣上现在看着这两个儿子争斗会不会后悔昔日的玄武门之变?既然当年陛下身为嫡次子,不甘心囿于名分,要与兄弟争上一争,如今恐怕也不能苛责自己的儿子效仿。始作俑者,可想过其无后乎?

或许不用想这么多,做一个低位妃妾又有什么不好?我在宫中一日,名分上就是天子的女人,哥哥们不敢过分地欺负母亲和妹妹。占着这个名头,有宠妃护着,躲在天子目不可及的角落如同渔夫永远都打捞不到海底的鱼,畅游江河,无拘无束。圣上正值壮年,想来还有些年头可以活。如此这般,是什么神仙活计!

此后,我愈发放肆,只凭自己的心意过活,和底层的奴仆、冷宫的嫔妃打成一片。这些事,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在意。

“徐充容前去伴驾了。”徐惠殿中的小宦官欠身告知我。

“哦,这样啊。”我难掩失望神色。我依旧常去徐惠的宫殿,可常常事先约好却突然被老皇帝的一时兴起叫走,十次有七八次都走空了。她愈发得宠,也不得不承受越来越多的咒骂和妒火。没人敢把她怎样,她阻止不了别人说什么。人言亦可畏。所有压力慢慢转变成一颗颗敲进骨头里的钉子,日日夜夜叮叮梆梆。徐惠的身子原本就柔弱,到后来伺候完一次圣驾需要歇息两三天才能勉强恢复。

“武才人是又带了什么新鲜玩意来吗?上次您留下的梅子酿,充容回来后迫不及待地尝了,很是喜欢,说味道清凉,恐怕不仅仅是冰镇后的效果,还问是什么秘方?”

“不过是加了一些薄荷叶进去,姐姐喜欢就好,我下次再带一些过来。”

“武才人,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我下意识地背过手,把书卷藏在身后,“原本有些诗文不解,想来请教姐姐。既然姐姐去伴驾了,等她回来也不必禀告。一点子小事,不值得姐姐劳神。”

“是,武才人慢走。”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一册《史记》,强笑着离开了。我在这册书里读到了卫子夫的经历和结局。我一路小跑着赶来告诉徐惠,不要,不要做卫子夫!汉武帝晚年巫蛊之祸,父子相争牵连卫家,最终太子兵败,子夫自尽,卫氏族诛。

殿外,我走进落日的余晖里。徐惠这次去伴驾,不知能不能用上晚膳?

“站住!”一名神策军将士挡在我面前,厉声喝道。

我抬头一看,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太极正殿。我心中沮丧,一时惘然竟持书痴痴地站在原地旁出神,远处的夕阳一寸一寸没入宫宇,临别时在御道上撒下一把金沙。一个人影从太极殿内走出,昂首阔步走在御道上。高冠博带,衣袂拂过处,两旁守卫的神策军将士纷纷行礼,恭敬地称呼道,“长孙大人。”

“长孙无忌?”我口中默念,心中忽然泛酸,竟生出无限悲悯之情。我看着他的背影叹息,长孙皇后的胞弟,凌烟阁功臣之首,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死……长孙家,和卫家有什么不同?

“武才人?”一清俊公子侧立在我身旁,从地上捡起我浑然不知什么时候掉下的书。

“多谢。”我浅笑着,心不在焉地接过书。

我抱着书转身离开。我在心中反复默念今日想告诉徐惠的话,暗暗下定决心,我绝不,绝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卫子夫纵使做了皇后又如何?皇权之下,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手里,当自己的生死决定于别人的谈笑,即使当顺民、当奴婢、当狗,仍然不得善终。

我绝不能这样。我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不会期待任何人的恩赏,我的命运要永远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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