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少姐妹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徐惠出身、相貌都不算顶好，平日里说话慢条斯理，并不讨巧惹人喜欢。可偏偏就是她独得圣上宠爱，晋封婕妤，住上了一个人的华贵宫殿。我仰头打量着正三品婕妤的宫殿，满眼的金碧辉煌天家富贵，又质疑自身，或许我该多做点什么，讨好圣上不是身为嫔御全部价值所在吗？
“呀！”我神思游离，笔一歪字就写坏了，一大滩墨渍晕开污了雪白纸张。
徐惠不惊不闹，仍旧气定神闲地落笔，一面说道，“都说字如其人，妹妹心气未定自然写不好字。”
我苦笑没有接话，索性把笔一扔，走到临水处倚着栏杆坐下。徐惠见我一脸愁苦相，笑着上前，“妹妹怎么了？你这样活泼的性子也有心事了？”
“徐姐姐，我……”我心中也有困惑，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我想……”
徐惠了然，“为什么一众姐妹中最后是我独得圣宠、升作婕妤？”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徐惠拉着我的手走到书案边，翻找出一小本奏折递给我，“你来，看着这个。”
奏折上梅花小楷清雅隽秀，写着满纸劝圣上戒骄戒躁的谏言……伏愿抑志裁心，慎终如始，削轻过以添重德，循今是以替前非……
“我听说这件事，说陛下多年来励精图治，如今大唐鼎盛、霸业初成，不免也有了享乐之心。于是姐姐冒着惹怒天颜的风险上书劝谏，没想到陛下不仅不怪罪反而龙颜大悦，当即就册封姐姐为三品婕妤。可是姐姐，你升婕妤后也有不少姐妹模仿你的行事纷纷向陛下上书，劝谏这个、劝谏那个，后来结结实实被陛下训斥了一顿，才制止了这股劝谏的流行之风。”
徐惠哈哈笑道，“我们的陛下是雄主明君，怎么会看不透小女儿家这点把戏？”她软语解释，“只不过我上书时并没有谄媚争宠的心思，不想陛下不仅采纳了我的谏言，还突然对我异常宠爱。我原来也不明白，论容貌我比不过妹妹，论家世才情在我之上的姐妹更是数不胜数，可为什么单单是我呢？人总是对不明道理的恩赐感到惶恐，所以初承宠后我再伺候陛下一直是诚惶诚恐，直到有一天陛下夸我像一个人。”
“像谁？”我忙不迭问。
“陛下说，我的行事作风颇有长孙皇后遗风。”
我瞬间恍然大悟，原来男人翻来覆去喜欢的永远是同一类女人。可如果只能通过相像另一个女人得来宠爱，那我们作为自己本身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呢？我心房中又暗暗破土出几株不屑与骄傲的小刺。
徐慧继续道，“自我升了婕妤后，往日的姐妹都与我生疏了，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有嫉妒的、有困惑的、有觉得尊卑有别的……只有媚娘你一如往初，常来宫里陪我，可见妹妹心胸开阔、性情开朗，并不把寻常人上下尊卑的等级观念放在眼里。可男人并不喜欢这样女子，特别是像当今陛下这样的男人。”她递给我一本书，“这是长孙皇后编著的《女则》，妹妹闲时可以翻看翻看，就会明白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
我脸上不掩厌恶，“我在家时最讨厌看这类书，只知道教导女子卑弱敬慎、妇行屈从，难道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卑躬屈膝讨好男人而存在的吗？”
“哈哈，拿着。”她硬塞给我“你这么说就是小看长孙皇后了！这并不是什么劝导女子三从四德的书，而是将历代著名女子的言行摘录汇集并点评其得失，书里的妇好吕雉可不是什么温婉柔顺的女子。天下人皆知咱们陛下发迹于玄武门兵变，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怎么会只欣赏柔弱的小女子？他喜欢像长孙皇后那样外柔内刚的女子，既胸怀天下、善谋大事，又恪守妇道、甘心屈居幕后给男人留足面子。”
我不满道，“我若是这样的女子，既能干事又懂分寸，那我还要男人做什么？无拘无束地做个女宰相不快活吗！哎呦！”
徐慧狠狠地戳我的脑门，“你啊，哪有女人做官的！”
我拿掌心揉着额头，“姐姐，你别骗我，我读过吕太后的故事。既然女子都可以临朝称制，为什么不能做官呢？”
“所以长孙皇后才说，‘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可乎？’瞎闹，好好读点书吧。
我坐在小榻上，一面信手翻书，一面问道，“姐姐最欣赏《女则》中的哪位女子？”
徐惠静默思索了片刻，方才道，“麽，算是孝武思皇后卫子夫吧。书里写到，‘歌姬皇后，奴隶将军’，卫子夫出身低微却一生尽心辅佐汉武帝成就霸业，卫家虽然权势滔天却始终忠心耿耿。卫子夫是古来贤妻良母的典范，还有首歌谣，‘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