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杨瑾彻底放飞自我。
苟且收拾厨房的时候他在打游戏，砰砰砰的枪响一阵接一阵；
苟且扫地擦地的时候他在看动漫，草帽男的怒吼放到了最大；
苟且回到自己小屋准备工作的时候，他又放起了一首哀伤的歌。
是中岛美嘉的《我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
可以算得上是一首有年龄的歌了。
女生与不幸和厄运缠斗，在绝望中浑噩唱到：
“若是在那洒下的阳光里打盹，能否与虫之死骸一同化为尘土呢——”
门口传来动静，拿起笔记本准备和座下几个不听话的作者友情交流几下的苟且一顿，朝那方看去。
杨瑾，又裹着深绿色的睡袋，像虫子一样，看似鬼鬼祟祟实则光明正大的，蠕进了苟且的房间。
这套睡袋可是杨觐的“宅勇战衣”！
睡袋本身通体深绿不分正反，被人为的在一面戳了四个洞后，就变成了，既可在地上摩擦蠕动又可长出四肢畅快爬行以及打游戏的绝佳法器！
“弟，睡了么弟。”他眨巴几下眼睛，特别有感情的大喊。
夹腔作调，不是做了坏事怕挨骂，就是准备哄妖精为他掏钱。
“我有个朋友最近得了急病需要很多钱诶，好想帮帮他啊……”
苟且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和他说话：“你昨天除妖得的劳务费，今早不是刚到？”
“啦啦露露的新裙子，秘零的新枪，最新的网站会员今早也刚到。”杨瑾一脸卑微。
“戮首的劳务费得有三千吧，都花光了？”苟且的眼睛反起一道白光。
谈及这个他挺起了胸：
“我可是把999连抽都抽净了才提到小裙子的！强求出来的缘分才愈加宝贵！！我和啦啦露露绝壁是最好的伙伴！！！”
别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骄傲啊喂。
谁教给你的强求观啊，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大彻大悟明白命中注定的道理然后知难而退的么！
小裙子都十分努力的把自己蜷在卡池最墙角了，结果还是让你拿钱lou回来了对吧。
这种人一旦开始谈恋爱，绝对是最让人避之不及的那种灾祸吧。
也不对，事到如今这家伙还是把游戏主打的“老婆搭档”认作是纯洁的“我们可是并肩战斗的伙伴”这种关系啊。
……
注孤生吧您还是！
苟且叹了一口气，收敛起满身的吐槽欲。
少年认命般把电脑转给他看，上面是他与某个名叫“咕咕是只鸽”的作者的聊天记录。
一眼只看见满屏猩红，全是苟且自己的话。
聊天的最后是一张动图，狞笑的猎人挥舞着电锯放荡不羁地走在路上。
配字：“我知道你家在哪”。
“你那个朋友还能活多久？陪我搞定这个人我可以给你点赞助。”
“我朋友表示他真男人，可以坚持很久的。”
“……那就按老规矩，在外面你来代替我。”
虽然是只百岁的妖，可在苟且自己的种族里却是实打实的未成年，能幻化出来的人形也是人类少年的形态。
即使后来经过“天庭”的安排，有了自己的人类身份证，年龄那栏里也只是填的还需要上学的十六岁。
杨瑾是他明面上的监护人。
所以苟且自己担任的编辑一职，签约时其实是使用了杨瑾的身份证。
偶尔参加什么线下见面活动，也是伪装成自己的弟弟和杨瑾一起去的。
因为要出门，两人纷纷换了身行头。
苟且去了那身老干部睡衣，穿了套比较青春的卫衣长裤。
杨瑾也脱了那身宅勇战衣，换上笔挺的西装。
迈步离开公寓大门的那一瞬间杨觐变了。
他的腰肢突然开始再生长起来，变得挺拔如松，慵懒的神态也一洗而空，苍白色的长发垂下，刘海微微遮住深邃的赤色眼睛。
这个仿佛被空调吹成了面瘫的人，眉眼微低，看上去又冷又肃，带着几分的沉稳。
“目标地点在哪？我只有坐公交的钱。”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
这个戏精……
人菜瘾还大，怨不得只能扮演高冷与社恐并存的寡言面瘫。
话说，当初。
能被这家伙欺骗的我，也实在是，太年幼无知单纯懵懂了。
苟且见多了也不怪了，一脸麻木的拿出手机找了找，报出一个地址：
“天盛小区3楼308号”
天盛小区是有名的富人区。
虽然说是小区，但每一栋公寓都大得离谱。
人家随便一间卧室都顶得上杨瑾他们两人的卧室加厕所。
“这家伙通过写小说赚了一大笔钱，再加上自己本身就是个富二代，银行卡里有不少积蓄，就在这全款买了套房。”
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作者群里可是引起了不少哀嚎和艳羡。
不过鉴于买房的那家伙一向表现高冷、惯于沉默，一个月也不见得发几次言。
群里的那群初生和他其实都不是很熟，有担心踩雷这样的顾虑，所以话题很快就过去了，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只是。
没想到……
“入住第三天就开始断更，到今天已经有14天了。”
苟且的脸色有一点黑。
“只说了一句‘我想思考一下人生’就不再回我消息了……今天必须好好会会他！”
“把前因后果和是非黑白给我掰扯清楚。”
“如果情况特殊倒是可以考虑原谅，但如果不是……哈。”
他咧开嘴假笑，两颗又尖又长的犬牙若隐若现。
天盛小区近海，离这里有些远，但好歹在一个市里。
苟且自掏腰包领着一脸清高的杨瑾坐上高铁，转乘两站，又坐出租车到达了目的。
小区门口身材魁梧的门卫大哥拦住了他们，老老实实不作不闹地报过了户主信息后，大哥打开视讯询问户主。
一个清秀的青年脸被投射出来，带着莫名其妙的懵逼，他颤巍巍的打招呼：“你、你们好？”
“你好，‘咕咕是只鸽’，我是你的编辑‘暮色重山’（哒）。”
杨瑾顶替苟且的身份，向这只鸽作者打了声招呼。
“哎！”青年短促地叫了一声，似乎被吓了一跳。
“非常抱歉让您等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您竟然是如此负责的一位编辑！”青年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三人现在正坐在咕鸽家的沙发上，杨瑾本人依旧板着个死人脸，一双眼睛却活脱得咕噜噜地转着，心里哇声一片。
这是一间很典型的宅屋，绘满了各色人物的壁纸、好几个柜子的手办、炫酷的VR游戏头盔……杨瑾羡慕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滑下。
好棒……
这是天堂吧！绝对是天堂吧！！！
“这位是？”消瘦的青年好奇的看向苟且。
苟且恨铁不成钢的用胳膊怼了一下，杨.痴呆.瑾才回过神来。
“我弟，顺路带的，不必在乎。”
他一字一顿，冷气十足。
“好的好的。”他连忙点头。
“从给您发下那条消息之后，我就将手机全部格式化了……”
咕鸽把手机放到两人的面前，除了薇信以外别无其他下载软件，宛如新买的手机页面证明他所言非虚。
“在格式化后的五天里，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定不再写小说了。”他释然的笑了笑。
“能说一下理由吗，只是胡乱应付就想违约的话，不仅是公司，那些读者们也不会买账。”杨瑾回应道。
咕鸽低着头小声说：“山哥你也是知道的吧，从小被校园霸凌的我高中都没毕业就来写小说这件事。”
苟且点了点头。
“我写了十年的大男主，末世、星际、无限、幻想……”
“我们无话不谈，彼此合作。我陪着他们越过了重重叠叠的困难，说出了成千上万英雄该说的豪言壮志，久而久之，我也会在恍惚失神的时候觉得自己成长了，变得强大了。”
语气里面充满了讽刺。
“可直到那一天……” 他的双拳紧握着，嗓音沙哑。
“直到我再次面直霸凌现场，我才知道原来这么久了我什么也没有改变！我只是，我还是那个面对黑暗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孩子！”
他的泪水滚落在地上：
“我只是在阴影处看着，看着那群流氓围着她，揪她的头发，说不好听的话……”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蜕变已经勇敢起来了！我能冲出去，像个英雄一样！可事实是我藏在墙后看着他们，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满满的都是恐惧……”
他捂着脸：“如果、如果不是那个拿剑的人突然出现，那个小女孩可能就……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我终于认识到，会写小说的我，一直以来自认为得变得强大，不过是一场自己为自己编制的美梦。”
“主人公坚毅的背后，身为作者的我，依旧是那个没有一点点改变的胆小鬼！”
有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有的人却需要穷尽一生去治愈童年。
因为意外，外出买菜的咕鸽在阴暗的小巷里重逢了与过往相似的黑暗。
咕鸽由写作积累的自信被这场意外毁于一旦。
“所以你打算放弃了，是吗。”
“我再也写不下去小说了。”
“键盘打下的每一个字都歪歪扭扭地嘲笑我，懦夫怎么配写下英雄的故事呢，真是丑陋~丑陋！”他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泣不成声。
崩溃的厉害。
杨瑾看向苟且。
“那就换个职业，寻找让你心灵强大的真正方法。”苟且很平静的回复。
没有否决咕鸽的“退缩”。
没有执着聊天记录里持续十多天的“喋喋不休”。
没有虚情假意的“劝慰”。
还残留着婴儿肥的少年神态平静，一字一顿。
“不论是谁，都应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如果你觉得写小说让你难过了，那就放下笔。”
“这是属于你的，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干扰的自由。”
“不过还是和读者解释一下真正的原因吧。让游移不定的人放弃等待，也让执着于你笔下勾勒出的世界的那些读者，有理由去坚定等待的信念，，，，说不定，你以后还有可能选择回来呢。”
“这些话……”咕鸽泪眼模糊的双眼直视苟且：“谢谢你小弟弟，你和你哥一样是个明辨事理的人，以后一定会像你哥哥一样受人尊重的。”
他抹了一把眼睛：“至于我，我已经有了新的方向！我加入了猛虎教，现在正在和教内的大家一起磨砺肉体获取力量！”
咕鸽指向墙角，那里安置了一群健身器材，都是硬汉的黑色，看上去与五彩斑斓的壁纸格格不入。
“我现在只是level. 0，只要每天俯卧撑 100 次，仰卧起坐 100 次，深蹲100 次，每天10 千米长跑，坚持一年就可以升级成为level.1了。”
“到时候教主就会为我们量身定做全新的锻炼方法。绝对会长出八块腹肌的那种！一拳一个小混混的那种！”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让肌肉拯救我们弱小的心灵吧！”他大喊，身后仿佛冒出了火焰 。
重新拥有方向是一件好事，总不至于浑浑噩噩庸庸碌碌。
但是这方向指向一个莫名其妙的教派是不是有些不太妙啊？！
还有这个锻炼方法，超级耳熟的好吧，绝对是抄袭了吧？！
不过，混混们确实不会像欺负瘦小一样欺负肌肉男就是了，拥有了熊的体魄后打架也更有力一点。
这点苟且觉得认同。
“山哥，弟弟，加入我们吧，让我们一起变强！”咕鸽就像遇见了好药的大妈一样，非常积极热情地向周围人推广。
他掏出手机划拉一阵：“你扫这个码就能加入我们猛虎教。”
“一般人可没有这么轻松！不过我是教里的宣传部长，山哥你人品又是我信任的……嘿嘿。”
教派里的宣传部长，多少有点不伦不类了，一点也不专业。杨瑾也跟着吐槽。
不过他还是拿出手机扫码进群：“多谢，我一定会好好研究努力学习的。”
“加油，山哥你的话肯定能轻轻松松成为部长……”咕鸽笑着鼓励。
“不过。既然你对未来已有决策，那我们就是时候离开了。”杨瑾一脸沉稳。
“好的好的，那周五晚上的教会集会别忘了参加哈！到时候我们再见！”
电梯叮咚一声敞开了门，二人进入后朝他摆了摆手就按下了键。
咕鸽也跟着笑哈哈摆手，带着笑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梯门。
安静运行的电梯缓缓合上，发出机械的运转音，平稳地向下滑去。
电梯合上的一瞬间，咕鸽面上的高兴僵了僵，扬起的弧度一点点消失殆尽。
咕鸽面无表情。
他回头，进入眼睛里的是空旷的房间，熟悉的寂静。
痛苦的回忆在没有人的时候复苏，重新席卷过来，像场无止休的酷刑。
他用手掌埋住自己的眼睛，躲在阴影里。
放任自己露出脆弱的内核。
良久，青年才拖沓着脚步慢慢回头向家里走去，低低的苦笑随风飘去：
“啊，要赶紧登录网站向读者们道歉呢。”
“还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真正关注呢。”
离开了咕鸽家，两人站在街道旁。
“不论是谁，都应该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杨瑾装模作样重复。
小眼睛直瞅某个少年形态的妖精。
苟且感受到控诉的目光，只是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
没有说话。
咕鸽很有钱，生活上也极有分寸。
他知道什么是真正自由的‘选择’。
即使生活中存在波折，他也可以在风暴下很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
苟且想起在突如其来的拜访中，所见到的前任作家咕鸽干净整洁的房间，以及摆放的井井有条的运动器材。
又想起家里杂乱的狗窝和过载短路的游戏机。
还真敢说，某个家伙面对游戏动漫电影电视剧那可是毫无抵抗力和自制力的。
连续七天不睡觉，在持续性执行高强度雇佣任务，真人PK之后还要线上PK一波。
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即使是修仙者也架不住这样来糟蹋自己。
这是在拿命来游戏。
更何况，这个痴迷游戏的弱点一旦被心魔利用。
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说。
他又有什么资格，选择那与慢性自杀无异的生活。
这样想着，苟且看杨瑾的眼神逐渐威胁起来。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在诞生。
杨瑾被看的一个激灵。
心知苟且人小心大爱操心，格外老妈子。
感到情况不妙。
赶忙就说起正事。
“猛虎教，这名字听起来很凶啊。”
他低声和苟且讨论。
苟且的思路紧跟着扯回到咕鸽身上。
“姑且先观察几天吧，最近妖魔邪教层出不穷，说不准会不会是个食人的陷阱。”
身为犬妖的苟且可太了解这些城里的黑心妖精了。
“不过，这入会条件未免也简单过头了吧。”
现在哪个妖邪组织不蒙头蔽面鬼鬼祟祟猥琐发育低调发展，就怕被无处不在的热心群众给举报了去。
而它们的入会条件也是一比一的复杂繁琐，没有完成二十几条任务的资质，探子根本见不到真正的组织人员。
并且还有专门的监察机构，那些小心眼的家伙时不时就疑心大作来个随机调查，难搞的很。
非常幸运，苟且曾经有幸就职过某邪教副主教一职，而杨瑾也曾作为探子被妖调查过。
所以两人都很清楚这个猛虎教有多么特立独行。
扫码入群的这个入教方式两人也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猛虎教竟敢这么高调的纳新？
猖狂过头了吧。
回到家，杨瑾头也不回的跑到卧室穿上他的宅勇战衣，拿起手机就是刷刷刷。
某人在车上连碰都不碰的手机（重获恩宠）：就知道你离不开我〜(￣▽￣〜)
苟且穿上围裙迈进厨房正准备着今天的晚餐，忽然听到杨瑾大声的召唤。
“小且，猛虎教教主发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