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天带着淡淡的暖与轻轻的寒。桃花仿佛一夜之间被花仙子扬了个遍，朵朵绽放，娇媚清丽。
何澜近些日子忙于南方水患的治理，陪芳妃的时间就渐渐少了，四月中旬芳妃与何澜便要成亲。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啊。
珍品阁送来的金冠跟大红色婚服试试改改反反复复，金冠看着轻巧却也有三斤重。改合身了，这半个月内她可不能吃胖。不然又不合身了再改就来不及了。
京都习俗，出嫁女子要绣一对鸳鸯荷包送给男子。寓意鸳鸯戏水，情谊绵长，恩爱白首，再加入干桂花。寓意早生贵子。
芳妃绣了八日，才绣好一个。绣这东西不能由外人帮忙，听闻外人帮忙意为感情会坎坷不顺，可能会有外人的介入。就这一个还是何澜晚上拿着针线帮她缝缝绣绣替她做完的。
看着红底荷包上的鸳鸯戏水芳妃实在是想叹气。她绣了大半天才堪堪绣好一只鸳鸯脑袋。
她伸手捂了捂因长时间低头而有些酸胀的脖颈。缓了好一会儿，又认命的拿着针线开始绣。
……
夜里，烛火轻轻晃着，何澜替她揉着肩，看她认真缝荷包的样子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天黑了，就别缝了吧。”
芳妃摇摇头，她若是放下了，何澜指不定就替她缝了，虽然朝堂之事她一个女人家不懂，但何澜眼下愈来愈重的乌青与眉眼间挡都挡不住的倦意她还是看的出的。
她轻声道：“常卿，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早朝。”
何澜未动，她轻轻叹着气，起身在他侧脸轻轻贴了一下。她说：“最近我看得出你很累，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你若是还这样我会心疼的。若不然……若不然你刚刚躺着我给你哼个曲子？”
虽然听上去有点像哄小孩，但何澜垂眸深深看了她两眼后还是乖乖侧躺在软榻之上，也不闭眼就那么看着她。
芳妃坐在软榻上轻轻哼着柔和的小曲，一声压一声的温柔。似在耳畔轻轻拂过的风。叫人缱绻留恋。
烛火轻轻颤着，暖橘色的火光异常温馨柔和。
……
熬了几个白天和晚上，芳妃总算是把这个鸳鸯荷包给绣完了。将其细心收好。
芳妃起身出屋看着府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长街。那双漂亮的杏眼迸发出一股炙热的视线。
她像是被关久了的狸奴，刚出笼恨不能撒开欢跑个天涯海角。
……
芳妃在前拿着糖葫芦，小青后提着装着糕点的油纸。街道上依旧热热闹闹，芳妃还看见了她上次未曾来得及看的喷火。
她伸出手卖力的拍着掌，待扭曲变形的铜碗在她面前时，她依旧如上次一样，拔下发间金钗置于碗间。
那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是上次的那夫人，愣着道了一句谢谢夫人。随后又如同上次一样续向下一人。
芳妃咬着糖葫芦离开了人堆，她望着身后的小青，因为含了糖葫芦，说的很不清晰。小青艰难的分辨出她说的是“消琴，窝门害油多少印子……”
她翻了翻腰间的布袋，说：“还有50两，夫人想买什么？”
芳妃咽下糖葫芦，微微有些踌躇道：“我想给常卿买件新衣裳，他天天穿着那身白衣跟朝服……”
小青面色怪异，心道：“夫人该不会以为大人只有两件衣裳穿吧?”
芳妃又问：“五十两买衣裳够吗？”
小青连忙道：“够的够的。”
伸手抹了抹额间并不存在的汗，叹道：“夫人当真是个娇小姐，对钱财都这般没数……”
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
锦华阁，作为京都最大最受喜爱的成衣铺子。木质的招子上是金底的字，端着一种低调的奢华的品味。
芳妃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她目光淡淡的扫着整个店，店里铺出来的大多是女装。惆怅！
她一件件看去，终于见了个男装的影。可惜也是个白的。女装占据店内大半江山，男装在墙角。自翻到白裳后连着十几件都是男装，
芳妃不太清楚五十两究竟能买多少啊，但万一不够再放回来实在是不太好，她挑来挑去想挑一件最喜欢的。
俗话说鲜衣怒马少年时，虽然何澜已经算不上少年，但仍是一个俊毅清尘的青年。怎么着也该鲜衣相配。
来来回回对比好几次，芳妃才上前去取下那件湖蓝色暗纹祥云锦衣。
衣裳装饰不多，但看上去不单调，不简单，摸上去布料顺滑。贴肤。而且……芳妃有好几条湖蓝色的罗裙。
常卿若是与她穿同样颜色的……
芳妃盯着手中的衣裳，没什么犹豫，爽快的让掌柜包好，小青在身后掏钱。
锦华阁算是一个占据奇特位置的地方，长街是繁华热闹的平民景，身后是穷困潦倒的贫民窟。
芳菲手托着衣裳，与小青准备打道回府，街道不知道什么原因人群散成两边。又缓缓合拢。嘴边还叫嚷着什么。
芳妃扭过头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小贩问：“这位大哥，刚刚发生了什么？怎的如此热闹。”
那大哥惋惜的摇头叹着气：“哎~逼良为娼的戏码，好好的一个姑娘……哎！她爹真不是个东西。”
芳妃听的一知半解，顺着还没完全聚拢的长街往前，前先表演杂耍的位置人散了。而再前一些，人群群围成一个偌大的圈，熙熙攘攘不知在说写什么。
芳妃抬眸看着人圈旁边高大建筑上红柳院的木招，楼上有不少拿着香帕掩鼻轻笑向下看的媚态女子。或倚着楼上的木栏，或三两成堆。
大多穿着轻纱薄衣，低领紧腰的衣裳。里面的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和浓烈的香粉气在暖橘的烛火和反射的金刚石下显得奢靡淫乱。
芳妃眼黑了一瞬，小青轻轻捂着她的眼。道：“夫人别看。”
芳妃伸手拿下她的手垂眸呼出浊气道：“无妨。”她拨开人群只见人群里三个男人正拖着一个小姑娘。
布衣被磨的破碎，露出大片大片被擦伤的痕迹，红红白白，看着就疼。
小姑娘被拖着，挣扎的厉害，脚一直胡乱踹着人，那大汉被她踹了几脚黑着脸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她一巴掌。
那脏兮兮的小脸一下子肿的老高。周围人看不下去了纷纷道：“你怎么还打人呢……”
“几个大男人怎么欺负一个小姑娘。”
“害不害臊啊……”
那大汉朝人堆呸了一口，凶神恶煞的脸上是乌泱泱的络腮胡，他声音很厚很厚，听的人耳朵生疼。
“她爹欠了我二十两银子，把她抵给我了，那她现在就是我的人，别说打，我就是杀了又管你们这群人什么事，真要看不惯，拿银子买啊！”
看没人说话他呵笑一声“叫的那么道貌岸然，不都是一个货色吗，滚开，没钱别挡老子的道”
“慢着……”
芳妃挤开人群，小青颤巍巍的跟在她身后，这大汉生的膘肥体壮，横肉鼠彪。一个看着就让人害怕。更何况是整整三个。
那大汉眯眼看着这穿金戴银的小娇娘，语气倒是柔和了些：“夫人想要买这小丫头？”
闻言，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脏兮兮的脸盯着芳妃，唯独那双眼如黑曜石一样又黑又亮。
芳妃点点头，道：“对，不知道多少银子。”
那大汉眯眯眼伸出一根手指道“五十两！”
人群轰然炸锅
“这不是抢钱吗？”
“这也太不要脸了！”
“五十两够买好几十个丫鬟了。”
“狮子大开口啊!”
……
芳眯了眯眼，看着身后那个姑娘。轻轻启唇。
“10两”
大汉呵笑两声，道：“夫人莫不是与我开玩笑。她爹用她抵了我二十两，你用十两就想把我打发？”
芳妃上去扶起那个小姑娘，声音不紧不慢：“你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唬人乱说的数，而且你想卖她进红柳院，她这样干瘪瘪的老鸨顶多给你六两。
我只出10两，你若不卖我就走。成了算我路见不平行一桩好事，不成我也不会亏损什么。”
大汉沉着脸，道：“不够二十两不卖！”
旁边两个大汉微变脸色，似乎想上前对络腮胡说什么但因为人多忍住了。
芳妃哦了一声起身，道“小青我们走吧。”
小青应了一声跟在芳妃身后，见人马上要消失在人群了，大汉口中溢出两个字。
“慢着……”
芳妃回眸，淡然道“八两！”
络腮胡脸色发青还想说什么，身旁的两个大汉就提前说出来“行行行，八两就八两……”
芳妃不看那脸色难看的络腮胡，小青摔了个荷包过去，两个大汉急忙打开荷包清点然后指着那小姑娘。道：“你带走吧带走吧”
其中一个还推了那小姑娘一把，那姑娘腿早就软了，被猛力一推，差点面朝地摔了。
“小心”
耳边是淡淡的桃香低语，脏兮兮的手被雪白所握，小青上前扶着姑娘，三人离开人堆。
刚出人堆走了两步，姑娘肚子就发出巨响。她脏兮兮的小脸微红，不过因为太脏了看不出来。
芳妃看着前面小馄饨摊的招子，扭过身问小青：“咱们还有银子吗？”
小青扶着姑娘点点头道:“有的有的。还有十几两呢！”
闻言，芳妃边没了顾虑，朝着馄饨摊的招子走去，细手一挥道：“老板三碗馄饨！”
打杂的伙计端着一壶茶过来用布巾擦了擦桌子。看着面前有些怪异的三人组他依旧笑盈盈道：“三碗馄饨是吧，这就来。”
小青跟芳妃捧着茶杯吹着，那姑娘已经连续灌了好几杯了。小青不由得出声：“慢点喝，小心烫。”
姑娘闻言确实乖巧的慢了下来。芳妃左手搭着手肘，右手撑着下巴，盯着面前的姑娘，语气十足十的温柔，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不假思索脱口道：“狗丫”
小青愣道:“哪有人叫狗的……”
狗丫不甚在意道：“我爹说了贱名好养活。狗顺便丢点东西它都能活，好养事少。”
小青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芳妃询：“你今年多大？”
狗丫道：“十六”
十六了啊，瘦骨嶙嶙的看着像个十一岁的女童。
没待人感叹，打杂的伙计就端着木质茶盘走过来，茶盘上整整齐齐码着三碗透亮的馄饨。伙计卸下馄饨笑盈盈道：“客官慢用。”
看上去脾气极好的模样。
馄饨热腾腾的，清亮的汤底带着青葱的葱花。圆滚滚的看上去刹是可爱！芳妃刚吃两口，就听见身旁的小青略微震惊的语气：“你不怕烫的吗？”
抬眸只见桌上空碗和垂着眸乖乖巧巧的少女。芳妃喉结微动道：“饱了吗？”
少女诚实摇头道：“没饱”
芳妃支着精致的下颚轻声道：“还能吃多少？”
狗丫伸出三根手指，小青往她碗里挑三个馄饨轻声问够吗。她摇摇头，湿漉漉的眼盯着芳妃说：“三碗。”
小青:“…”
芳妃轻轻笑了两声，朝着老板喊道：“劳烦老板，这桌再来三碗。”
老板看着三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愣了一下。随后应声系着白色长巾于腰。又开始忙活。
……
小青看着面前四碗汤汁都没剩的海碗，默默竖起大拇指。
狗丫不太好意思的捂着肚子道：“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其实我很好养活的，一天半个馍馍就行的。”
她黑亮的眼神带着惴惴不安，像是怕被抛弃的小狗。
芳妃轻轻摇头道：“能吃是福。”
小青也道:“你日后跟着我们自然是能吃的饱饱的。”
狗丫乖乖的点头，跟在小青身后，三个有些奇异的组合就这么回了尚书府。
小青带着狗丫下去换衣裳了，小四在身旁微微蹙眉。
“夫人你出一趟门怎么还捡了个小乞丐。”
芳妃喝着茶水被他这话呛的面色发红。
她缓了一会道：“小四，不许这样说。她不是小乞丐。”随后又简单讲了一下今日的经过。
小四啊了一声，垂下脸小声道：“那她也太可怜了吧，都16了啊，我还以为是个10岁的黄毛小丫头。”
芳妃轻轻点头道：“在府里寻个差事给她。就当平常丫鬟一样，月银什么的也要给。”
小四认真的点头“我晓得了夫人。”
……
小青引着人上来时，小四差点没认出来。洗干净的脸白净净的，就是脸上没有肉，眼睛依旧黑黑亮亮像个宝石。
见小青欠身，她也跟着学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欠身，模样看着小小乖乖的。尤其是拿湿漉漉的眼睛看人时很容易让人想到小兽的幼崽。
府内丫鬟的服侍是根据四季变得，春天多穿青色，夏天是粉色，秋天是天蓝色。冬季的时候是淡橙色。
她生的瘦小，穿着这青衣看着松松垮垮的，将她完全裹住。看上去是个美人坯子。
不过美人叫狗丫就不太合适了。芳妃垂眸看着天，轻声道：“既然是在三月最后一日遇见的你，那便唤作三月吧。”
三月圆润的眼睛懵懵的看着小青，随后欠了个不太标准的身领了名。
小青跟小四负责安排三月。芳妃在院子里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