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
瓦房顶上吊着一盏老式灯泡，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泽。
院子里的对话声音婉转凄凉，充斥着无尽的无奈与嘲讽。
“张婶，你怎么能让我嫁给村东头的王二麻子呢，他之前就因为喝多了酒，夜里跑进张寡妇家里！”
“哎！小英，是婶子对不住你，婶知道你心里委屈。”中年女人轻叹一声，解释着。
“可像你们杨家这种穷光景的，想要给你介绍个本分老实的娃，那可真难为你婶子了，你弟马上要高考，用钱的地方很多，所以，你还是考虑考虑。”
“张婶，你就别再说了，我不嫁，小浩学费的事情，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女孩细眉微皱，轻咬贝齿，一脸不情愿。
“哎！好吧！真是个犟丫头，看你以后能嫁到金窝还是银窝！”中年女人轻斥一声，有些生气，转身离开。
......
房间中，杨浩只觉得脑袋很重，很疼。浑身乏力，双腿更像是灌了铅般沉重。
桌子上摆着一个老式风扇，还有一台红灯牌录音机。
院子里传来的叹息声让杨浩很诧异。
那声音很熟悉。
曾经多少次在睡梦中惊醒。
因为那是他姐姐杨小英的声音。
可她不是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吗？
“哎！莫非又是一场梦境！”
他不明所以，慢慢爬起，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探头朝着外面看了过去。
轰！
一瞬间，他的大脑炸疼，与之俱来的就是如洪水猛兽般的记忆，突然爆发，整个人彻底懵了。
“这是......清水村老宅的房子？”
三间土坯房，简陋至极。
院子西边靠大门的地方长着一棵石榴树，旁边是一个鸡舍，里面传来阵阵老母鸡咯咯咯的声音。
东边墙角处长着一棵歪脖子核桃树，枝叶稀疏，知了爬在上面，扯破嗓子叫唤着。
侧枝绑着一个简易的秋千，在夏夜凉风中，晃晃悠悠。
对于农村孩子而言，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娱乐项目。
这些他都历历在目。
尤其是这个简易的秋千，十岁那年，他和张寡妇女儿小花，在这里玩过家家，还被磕坏了一颗门牙呢。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藏在他记忆深处的一方净土，更是浓浓亲情的寄托之处。
月光下。
他看清楚女孩的模样。
她留着乌黑的长发，大眼睛，双眼皮，只因整日劳顿，皮肤稍显蜡黄，一件打着补丁的花格子薄衫，一双灰绿色的布鞋，勾勒出女孩最淳朴的模样。
杨浩愣神，内心久久不能平息，微颤着声音轻喊一句：“姐？”
在女孩抬头的那一刻，杨浩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女孩看到了他，脸上立马露出了喜色：小浩，你醒了。
但下一刻，在那杨小英的脸庞上就堆起了一丝愁容，以及无奈的叹息声。
杨浩脑袋炸裂，嗡嗡作响。
“小浩，你放心，姐现在是不会嫁人的，明天你就安心高考，上大学的费用，姐来想办法。”
说完这番话，女孩就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高考？”
杨浩内心一颤，脑袋又是一阵疼楚。
他转身跑到房间里，看着墙上的老黄历。
1995.06.06 芒种。
桌子上放着一堆复习资料，文具，准考证，身份证，还有一沓厚厚的笔记。
......
“难道我重生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就在这时，杨浩眉心传来钻心的痛，紧接着就是一阵眩晕。
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他的脑海中，画面如同幻灯片放映般，在他的眼前开始闪现......
杨浩，男.18岁，从小体弱多病，不善言辞。
但学习一直名列前茅。
13岁那年，父亲在建筑队出事，包工头携款跑了。
两年后，母亲操劳成疾，也撒手人寰。
那年高考，姐姐为了给自己筹集学费，受尽委屈，很多人骂他姐弟俩是丧门星，扫把星，是他俩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借钱别说，村子里老一辈迷信的人，压根就不让他姐弟俩踏进房门，说晦气。最后无奈，硬生生的被村东头的王二麻子给欺凌。
一怒之下，他拿劈柴的刀，砍了王二麻子，那天凌晨就被关进了局子。
那一年，他失去了参加高考的机会。
那一年，他与自己喜欢的女孩，分道扬镳。
对于农村孩子来说，他失去了唯一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高考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禁忌的话题。
姐姐因为他放弃高考，郁郁寡欢，得了抑郁症，不到两年的光景，就去世了。
后来，他去了江浙地区，上了工地，发过传单，送过快递，甚至还去私人诊所偷偷卖过血，才来糊口。
28岁那年，心存善念的他，在大街上救了一个中风的老爷子。
后来老爷子康复，见他可怜，就传授给他一些防身的拳法，生活这才渐渐起色。
可好景不长。
在他35岁那年，凌晨下班，因为遇到一个醉酒的司机，活生生的将他给撞进了护城河里，身首异处。
那一生，他苦不堪言。
那一生，他窝囊至极。
......
按照前世的记忆，姐姐应该一点多钟会去找村东头的王二麻子借钱，遭受王二麻子的欺凌。
杨浩不想让历史重新上演。
他想改变历史。
他想找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所以，他必须像一个男子汉般，做出选择，面对这个贫瘠的家庭。
“小浩，姐出门办点事，要是你困了，就早点睡，不用等我，明天你还要参加考试呢。”
不知杨小英何时走进小屋，端着两个三馒头，一大碗小米粥，一小碟咸菜，外加两个煮鸡蛋，站在在杨浩的身后。
语气哽咽，美眸红肿。
很明显，她刚刚躲在厨房哭过。
这些杨浩都知道。
杨浩回头，望着杨小英，如鲠在喉：“姐，这么晚了，别出去了，好吗？我知道你的打算，想出去给我借上大学的学费。”
“相信弟弟，到时候，在开学之前，咱们家肯定会有钱的。”
杨小英疑惑，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个家到底有多烂包。她更不愿意看到弟弟因为学费的事情，放弃高考，放弃上大学的机会。
这一天，她等的太久了。
杨浩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变的平静，语气认真：
“姐，高考结束，距离大学开学，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去外面找份兼职，上大学的钱不就有了么，你就别再为我担心了，我已经长大了。”
杨浩的体贴，让杨小英内心不由得一暖，鼻子一酸，流下两行热泪。
他发现，自己的弟弟长大了，不再是曾经那个爱哭鼻子的小男孩。那么这么多年，自己为这个家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好，咱不借钱，咱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挣钱。”
这是杨浩第一次看到姐姐笑。
等姐姐回房后，杨浩躺在床上。
“既然我要改变这一切，那么就先从高考开始！”
杨浩在内心勾勒着一幅壮丽的大好河山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