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珠子看着眼前的少年——准确的说是盯着他额头上的竖眸看了许久，他微微拧了拧眉，转头看向太清真人，问道：“师叔，‘清源’，当不是师弟的本名吧？”
太清真人点头：“此乃他道号，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那少年抢先道：“杨戬，我的名字。”随后那少年杨戬便颇有些傲气的看了一眼灵珠子，灵珠子一怔，他看出杨戬似乎是有些挑衅的意味，心里摸不着头脑，脸上含笑道：“原是云华帝姬之子，失敬了。”
杨戬却脸色微变，脸色又黑了些。
灵珠子心里叹了口气。
天帝昊天之妹云华帝姬思凡，私自逃入人间，与凡人杨天佑生下一子，名曰杨戬。而云华帝姬本人因为违逆天条，至今还下落不明。
只是瞧见杨戬现下这神色，恐怕他们母子之间是有些事的。
杨戬有些僵硬应了一声，随即便扭头不再理会灵珠子，太清真人有些尴尬，低声斥了一句，转头扫了一眼周围提前入座注意到这里的其他仙人们。
在他们眼里，这可是好一出热闹。
旁人这般对话，倒也只会被视为双方关系不甚友好罢了。而今日有趣便有趣在，灵珠子可是昆仑阐教的至宝，未化人形前可是玉清圣人的掌上明珠。而杨戬是太清真人的唯一弟子，乃是另一位教主老子的嫡传徒孙。双方都是阐教有头有脸的三代弟子小辈，但凡矛盾闹出来，往大了说，那不就是阐教下一代的内斗？
万幸杨戬虽然这厢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到底还是顾及阐教面子的，并没有按耐不住跳起来和灵珠子大吵一架。
灵珠子拱手说了句抱歉，杨戬脸色稍缓，正准备开口，就听见太清真人笑着插口：“灵珠子身上应当还是有事的，你先忙去吧。”
灵珠子依言点了头应下，与元始天尊告退离开昆仑席间，朝大殿外去了。
杨戬则是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太清真人：“我又没有说什么坏话，就是应一声罢了，至于么？”
太清真人靠他近，听见时脸又黑了一层，没好气低声道：“没瞧见旁的仙人都看你们这儿么？为师要脸！”
杨戬撇撇嘴，不再说话。
娲皇宫主宫外也依旧是金碧辉煌，瑶花琼草、仙院奇葩、廊腰缦回、重楼叠阙。灵珠子低垂眸眼看着地上的白玉阶，思绪却不由飘向多年前。
十年前，斗牛宫。
云海之上的斗牛宫金阙紫府，宫门口一道白玉长桥卧云层之上，远看竟如玉龙隐于云絮之中。
灵珠子转过几重天梯刚刚踏入玉桥上便听见兜率宫门口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
“你是谁！”
灵珠子抬头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孩一脸警惕的躲在长廊转角，探出头盯着他。
他抿了抿唇，尽量温和询问道：“你娘在哪儿？”
男孩防备的看着他，咬紧牙关不说话。
灵珠子眼见他不说，也不想逼这孩子，正准备往里面再走走，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
“你总算是来了。”
来人是位身着月白色长裙的曼妙妇人，容颜清丽绝尘，凤目含情，正是如今正被天帝通缉的三妹云华。
灵珠子凝眉：“你就不怕天帝来斗牛宫转一转？”
云华垂眸，她有些苦涩的笑了一声：“他如今忙得很，一时半会儿也还关注不到斗牛宫，灵珠子，你帮帮我。”
“我既然来了，当然是要帮你的。”灵珠子道。
他与云华帝姬也算是朋友，云华是昊天天帝最小的妹妹，只比太子玉瑱大些许，他以前初到九重天，人际方面也是云华热心帮衬着的。
云华神色微缓，又低头看了看身后紧紧捏着自己衣角的孩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她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抬头对灵珠子道：“你把阿戬送去西昆仑，嫂嫂一直在拦着他把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想必嫂嫂也愿意袒护着这孩子。”
“你……”灵珠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云华有些悲哀的神色还是闭了嘴。
云华身后的孩童似乎意识到母亲要抛弃自己，有些惊慌失措的掉眼泪，死死攥着云华的衣服不放。
云华眼眶红了红，低声念了口诀，给孩子加了个沉眠咒，然后弯腰将儿子抱住递给了灵珠子。
她努力弯唇笑了笑：“灵珠子，我一直很听兄长的话，克己守礼这么些年，只放纵这一次，还希望你能转告嫂嫂，说云华不争气，叫她烦心了。若有机会，云华定以命相抵！”
灵珠子垂眸点了点头，怀里的孩子天生是半仙，此刻哪怕被施了咒睡过去也在梦里挣扎，双眼睫毛微颤。
他抬起手，掌心微微散发些温和的白光，覆盖在这孩子的额头，孩子才像是被安抚了，彻底沉沉睡去。
……
“清源？清源——”
太清真人伸手在自己这新收的徒儿面前晃了晃，又喊了好几声才看见杨戬回了神。
“师父？”杨戬问。
太清真人好笑问：“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我还以为你魂都被灵珠子勾走了。怎么回事？今日见了灵珠子就魂不守舍的，你们之前认识？”
杨戬道：“不认识，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可能是见过哪个长得像的。”
太清真人一怔，下意识直接开口：“昆仑哪有人长得比得上灵珠子？”
杨戬默然，看着太清真人一言不发。
太清真人有些尴尬笑笑，咳了几声又严肃起来，问道：“你刚才怎么挑衅人家？”
“山里日日有人说灵珠子多好多好，心里好奇而已。”杨戬道。
太清真人知道杨戬好强，摇了摇头，拍拍杨戬肩膀：“既然如此那就努力修习，瞧瞧灵珠子操持这般大宴也能不出差错，你更要学习。”
杨戬不情不愿的应了。
……
他其实不太记得七岁之前的事了。
现如今人生最清楚的记忆，便是他在西昆仑醒来，身边的女人抱着他噎泣，说自己是她的侄儿，以后便养在西昆仑。
而后的人生便基本都是日复一日的读书写字学心法，他曾偷偷溜下山过一次，也遇到过几个人间的孩子，酣畅淋漓玩了一天，到了夜里别人问他。
“你娘不来找你回家吗？”
是啊。
他的母亲在哪里？
他知道自己是有父母的，模糊的记忆里她对父母的印象是郎才女貌恩爱不疑。
然后呢……
杨戬皱了皱眉头，一想到父母脑子就实在疼得厉害。
西昆仑里所有人都把他的父母当成一个禁忌，久之他便有些怨恨。
为什么要把我留给别人？
为什么抛弃我？
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不看我一眼？
是以灵珠子将他冠名为云华帝姬之子时他变了脸色。
杨戬捏了捏拳，目光幽沉。
他一定会找到父母，问问他们。
为什么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