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楼下便已经响起了压低的声响。
齐欣然在被子中钻出来看了一眼，6:30。
顶着炸毛的头发在床上静静的坐了五分钟，迟钝的大脑逐渐清醒。
看着周围这年代感的房间，抹了把脸，齐欣然快速起身，去了二楼的卫生间解决洗漱问题。
待一切解决完，6:50，还能去主街买个早餐吃。
齐欣然下楼的时候，空气中回荡的是满满的烟火气。
隐约还能听到赵妈在赵书的房间碎碎念念，念叨着赶紧起床，不要迟到之类的话。
临出门的时候，齐欣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柜台里挂着的日历。
‘1988年12月19日， 周一，宜求职入学、……，忌理发、祭祀。’
……
齐欣然拎着油条站在市场不远的站牌处，一边缩着手就着哈欠吃着油条，一边翘首张望着还见不到影子的班车。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晨光穿过烟火气落下，在空中好似留下一幅幅似梦似幻的水墨画，纯澈又有带着缥缈气。
齐欣然看的有几分痴，向上轻吐哈气，想要为其再添一笔。
“小可、老妹儿！”
街对面传来清脆的喊声，齐欣然闻声望去。
是六儿。
“你在这干啥呢？”
“我坐车！”
齐欣然指了指旁边的站牌，六儿恍然，挑了下下巴算是回应。
六儿仍旧穿着昨日的红色羽绒服，戴着手工织就的大红围巾，两个马尾辫坠在肩头，像个漂亮的年画娃娃。
——这两个人，彼此临街而站，两相呼应，似是密不可分。——
对这个像逸宝的姑娘，欣然还是很有好感的。
是以哪怕现在的她控制不住的紧张和沉重，可见到她这鲜活的模样还是下意识的便向她露出笑容。
“嘟嘟！”
班车缓慢的驶来，向着街边拥挤的人群摁了摁喇叭，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车来啦，我走啦！”
齐欣然向着六儿挥了挥手，匆忙便上了车。
待寻到位置坐下，复又将视线向着之前她所在的位置投去。
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回去，也不知会不会再见。
她想和她，道个别。
这一望去才发现，六儿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褐色棉衣，腰上还围着一个蓝色围裙的妇人。
她头发盘起落在后脑，发间间或染着霜白，此刻正争她手上拎着的菜，那露出来的手指上也透着老茧。
妇人此刻背对着齐欣然，齐欣然猜测，许是六儿的家里人，奶奶之类的长辈吧。
见六儿半强硬的接过了东西，还把手往后撇的远远的模样，齐欣然拉下车窗，向后侧着头同她喊了一声：“六儿！”
六儿闻声抬头瞧她，她身前的妇人也寻声转头。
“再……！”
再见没有说出口，挥舞的手也猛地顿住，只因齐欣然见到了那妇人的脸。
她差不多一米五左右的身高，脊背略微佝偻，鬓间斑白，人却精神硬朗，皮肤紧致，皱纹也少，她颧骨肉嘟嘟的，带着抹健康的红。
此刻循着望过来，脸上带笑，眼神温柔，一点都看不出该有的年纪。
此刻似是瞧着齐欣然眼生，含笑低头在六儿的耳边问着什么，眼里的宠爱和温柔似是能滴出水来。
车不断前行，视线受阻，眼前再没了那两人的身影，可齐欣然的心脏却嘭嘭的跳的厉害，在耳边咚咚咚的强烈彰示着它的存在感。
那个人！那个人！！
会是、姥姥吗？！
齐欣然似是僵在了车窗上，直直望着车后的位置，眼神却没有焦距。
在齐欣然的记忆里，14岁以前，她都是没有见过齐女士的娘家人的。
14岁时，家里公司稳定，齐女士也终于没有以前那么忙了，短暂的有了些许空闲。
就在这个时候，齐女士带着齐欣然去给五舅舅过五十岁生日，那时是她第一次见到舅舅们，见到早已苍老的舅舅们。
那时姥姥姥爷和大舅舅，早已经去了，二舅舅和三舅舅也已经花白了头发，已是马上60的小老头了。
那场聚会上，50岁的五舅舅仍旧西装笔停，可却双眼泛着泪花，满是追忆和感慨。
那天，齐欣然和他坐在外阳台，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些齐女士年轻时的故事。
一句话总结：就是一个倔驴为了追求爱情和家里闹翻，险些为了一口气老死不相往来的脑残故事。
那天回去，齐女士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在卧室偷摸看照片的时候被齐欣然发现了。
后来齐欣然趁着她不在自己偷偷翻出来看过。
那是一张小老太太的照片，小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可瞧着却精气神十足，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看着镜头笑的见牙不见眼。
齐欣然曾经猜测，照片上的小婴儿可能就是她，可是她没有问，没有去触及齐女士心底的痛。
可是那张照片齐欣然却看过很多回，甚至还拍了上传了空间。
那副慈祥的容颜，齐欣然这辈子都不会忘。
而那个人，几乎和照片上的小老太太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没有那么白，身形没有那么瘦，皱纹没有那么多，别的，几乎一模一样！
姥姥，那个人一定就是姥姥！
那么六儿……
熟悉的感觉，与逸宝相似的神态！
“师傅！下车！”
想到那个可能，齐欣然再也坐不住，当即冲到后门喊着下车，浑身都在不可控制的轻颤着。
车门打开，齐欣然想也不想的冲了出去，向着市场的那个位置一路狂奔，可冲回去后，那里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齐欣然在街上横冲直撞，跑遍市场，跑遍那条长街，她却再也没有碰到她们。
齐欣然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抬头便看到了春风旅馆的牌子，想起了早上匆匆一瞥的日历。
‘1988年12月19日， 周一，宜求职入学、……，忌理发、祭祀。’
宜入学啊……
“赵书！”
齐欣然猛地推门而入之时，赵书正坐在厨房里迷迷糊糊的喝着粥，猛然听见这一声大喊，险些一个哆嗦把碗打了。
匆忙拿手背擦了把嘴，赵书一把抄起门后的拖把就冲了出去：“咋了咋了？！遇到啥事了？！”
“赵书，你和齐秀秀，今年念初几啊？”
两只交叠的手用力到发白，齐欣然克制着自己不稳的心跳和呼吸，努力平静的问出这句话。
视线牢牢的锁定面前的赵书，眸底尽是忐忑、紧张，与无尽的期待。
“哈？”赵书被问懵了，这匆匆忙忙的就是问这事？
挠了挠头，虽然不解但还是答了：“初三啊，我们两个今年念初三，等过了年就快毕业了。”
他没有反驳！没有纠正！
所以，六儿就是齐秀秀！就是齐女士！就是她妈！
就是齐家那个后来失了智，让舅舅们恨不得把她脑阔撬开的小妹！
她没有来错！
这是有老妈的1988！
虽然不知的为什么地名不对，但是齐女士在！
而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她的高中遗憾，而是为了老妈的初中遗憾！
呵，哈哈！哈哈哈！
双眼蓦的红了，若不是顾忌着赵书还在看着她，只怕齐欣然就要叉腰大笑，再来个原地蹦高表演了。
“你们初三了啊……，那你和齐秀秀在哪个学校上学啊？是附近的镇中学吗？几班啊？”
尽管齐欣然已经拼命压制，可嗓音的颤抖仍旧泄露了几分情绪。
赵书奇怪的看着她，总觉得她此刻怪怪的，可具体的又说不出来。
“啊，我们、我们就在旁边的镇中学，我们两个都在2班，你……，这是咋了？”
瞧着齐欣然发红的眼角，赵书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可音调却不免低了下去，还夹杂着抹小心翼翼。
“你咋突然问起这个了？是在外面，碰到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齐欣然看着他裂开了大大的笑，灿烂又耀眼。
“嘿嘿，我很开心！赵书，谢谢你！我真的真的，很开心！赵书！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站在玻璃门前，晨光倾撒，几许柔光照在她的肩上，照在她白嫩的脸上，隐约中，似是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女孩笑容灿烂，眉眼弯弯，没有客气的疏离，没有暗藏的阴郁，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似是藏了无数的星光，闪耀的甚至比这晨光还要夺目。
“咚咚！”
“咚咚！”
这一刻，赵书好像听见了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声，耳垂也蔓延上了粉色。
“啊，不、不、不客气……，认识你，我也，也很，高兴……”
男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微微垂首闪躲着视线。
齐欣然没有注意到男孩的异样，她高兴的在大厅转了个圈，像个花蝴蝶一样蹬蹬蹬的上楼去了。
人消失在拐角，复又重新冒头出来，眯着眼嘿嘿傻笑的挥了挥手：“赵书！一会儿再见啊！”
说完人便再次消失在楼梯上，徒留赵书傻愣愣的伸出手，喃喃着：“一会儿见……”
不过很可惜，直到7:30，赵书恋恋不舍的挎上书包被赵妈赶出去，那个说着一会儿再见的小姑娘也没有下楼。
让赵书这颗不太对劲的心脏，由早上的雀跃变成了萎靡，就是接到六儿给他带的糖都不觉得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