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欣然发愣，六儿咳了一声，板着脸做高傲状。
不过柜台下的脚却踹了一下看的一愣一愣的赵书。
“啊，对对，你就收着吧，那个，相遇就是缘分嘛~，哈，哈哈……”
赵书被推了出来，只得硬着头皮的学着自家老妈的模样，干巴巴的笑。
见他俩这样子，齐欣然弯了弯眉眼：“好，谢谢。”
说着，还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六儿的头。
嗯，绒绒的，发质不错。
六儿一脸懵逼的抬头，就对上了齐欣然‘真是个好孩子’的慈爱眼神。
六儿：……也是大可不必！
她大姐大的形象啊！！
“别动手动脚的！”
六儿嗖的后退一步，耳尖有些微红，咳了一声转开了脸：“我们要吃饭了，没事你就走吧。”
说着还自认为隐蔽的看了看齐欣然有些发红的脸颊。
齐欣然失笑，应了声好，同眼珠子滴溜溜打量的赵书也打了个招呼，抱着罐头和那兜零食上楼去了。
等楼上传来关门声，赵书这转头一脸八卦的看向六儿：“你们俩啥情况？我咋感觉有啥我不知道的事呢？”
“还有你这一书包的吃的，真的是可怜我日子过的辛苦给我拿的吗？为啥就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头呢？”
六儿把他的大脑袋一巴掌推开，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土豆。
“一天天的好奇心咋就那么重呢？不对头的事多了，你都去刨了祖坟问啊？”
“切~，不说就不说呗，说话这么冲干啥啊……”
赵书嘟嘟囔囔的撇撇嘴，委屈巴巴的张口咬下那用扣肉包裹的饭团。
“刨你祖坟我也得敢啊，我又没长四条腿……”
“东西当然是给你的。”六儿睨了他一眼，戳了戳碗里的饭继续道。
“不过之前吃了人家苹果，承了情，礼尚往来的，现在这人在你家住着，你是不是也应该照顾着点？”
“嗨，这我知道，我都有数。”
赵书脸颊鼓鼓的，点了点头，闷头吃的香甜。
不得不说，大爷爷家这饭菜，真是没话说！
和老妈那手艺一比，他们家天天跟吃猪食似的。
——虽然来到这里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是这一上午又是挨批，又是穿越，又是跳车，又是熟悉环境，一桩桩一件件的，也确实让齐欣然心累不已。
看看时间12:45，下午的班车是2点在西街的百货大楼出发，向着东街的方向慢速开，等到这边大概最快的情况也得8分钟。
齐欣然设了个1:50的闹钟，将小闹钟放在枕头边上这才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她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是海上的一艘小舟，飘来荡去，无处可依——
2014年12月20日，周六
一周的学习结束，齐欣然拎着用剩余生活费买的猪肉和菜向家走。
她的生日在这周周四，不过因着住校的原因不能一起庆祝，上周离开的时候齐女士特意多给了三十的生活费，还说等这周回来补偿她，给她做一顿好吃的。
生日不生日的，齐欣然不在意，只是自从高二老妈强硬的让她住校之后，她们母女已经很久没能一起聚一聚，吃一顿好的了。
归心似箭，齐欣然直接走了菜市场胡同这条小路，只是她怎么也没能想到，等走出小路后她竟然在路边看见了齐女士。
齐女士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揉着腿，裤腿上全是和泥混合的黑雪水，旁边是歪倒的电动车，零食小样散落了一地，沾上泥水脏兮兮的。
齐欣然吓了一跳，迈开步子就向着那边走，可齐女士接下来的声音却让她顿住了脚步，那声到嗓子的‘妈’也卡在了那。
“张姐，咱之前不是说好了每笔单子提千分之二吗？我这个月完成了35万，这没有提成怎么还倒扣了我200呢？”
“退单？不是，王老板那5万的单子之前不是你弟——，
不是不是，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对，是，我是说这单最后不是也成了吗？陈哥不是又签了嘛。”
“我说话不好听？不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签单子那天也不是我去的啊，成单的业绩没算我身上，这怎么退单还扣我身上了呢？”
“呼~，不是，张姐我不是那意思，我没跟你发火……是，行……，不是不是，哎……”
“那张姐，抛去这5万，我那不是还有 ……，全扣了？！
不是，张姐，我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最近我家小的又生了病，这吃药输液的……，
再说咱之前也没这条规则啊，是是，我知道我知道，陈哥和张姐都对我挺照顾的……”
“不是，张姐？张姐？！”
“草！”
电话那边，不知道那个老板娘张姐说了什么后直接挂断了电话，齐女士拿着手机喊了两声后反应过来，看着地上这些小样气的一脚就踹了过去。
‘嘭’的一声，踹爆了一包小薯片。
齐女士站起身插着腰一阵运气，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齐女士看了一眼脸色就是一变，语气和面色迅速温和下去，还有一股隐隐的讨好和谦卑之色。
齐欣然抿了抿唇，默默收脚退了回去，站回拐角的阴影处，抵着墙默默的看着那个道边的女人。
“欸李姐，昂我知道我知道，嗯，是，正好明天我就开工资了，我这两天还正想着给你打电话说这件事呢……”
说到这，齐女士无意识的拿手掌在膝盖蹭了蹭，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神色愈发拘束紧绷。
“这不最近家里又出了点事，嗨，是我那小丫头，可能是前头大雪冻着了，这吃药输液的总也不好，可不是……”
“嗨，对，昂，我这寻思着和您商量商量，您看今年能不能也先交半年的房租？
主要孩子这老不好，我想着周一领她看看，是，我这实在是有点倒不开手，要不然也不能……”
“您放心，我一有立马给补上，明年，明年绝对一到日子我就给您交全了……是，是，我知道您也不容易……”
“诶，诶，好，谢谢谢谢，真的太谢谢您了李姐！诶，嗯，等明天开了工资我就给您转过去，诶，好，您忙着！忙着！”
电话挂断，讨好做小的神情逐渐隐去，齐女士又坐回了那块冰凉的大石头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仰头望着那雾蒙蒙的天空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这同样雾蒙蒙的一生；
不知道，这一刻的她是否后悔了。
瞧着瞧着，好像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逝，滑落那不再年轻滑嫩的容颜，滴进齐欣然的心里，灼烧的她心脏一阵刺痛。
齐女士抬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长长出了一口气。
站起身，将那些落在泥地里的零食小样一样样捡了回来，放进车把上的大兜子里。
车把一拧，向着城中村唯一一家，可以拖到7点再接孩子的幼儿园。
车影渐渐远去，好像方才那脆弱的人，也一同消失不见。
齐欣然收回视线，在书包侧兜里摸出一块奶糖塞嘴里，可是不知道这糖是不是过期了，捂坏了，含在嘴里又苦又涩，呛得她的眼都控制不住的漫上水汽——
厨房里，齐欣然熟练的在大锅里炒着菜，柜子上是已经做完还在冒着热气的菜，灶沿上是切好没有下锅的备菜。
外面的铁门响动，一个小身影噔噔的穿过小院，穿过堂屋，跑进厨房里一把抱住了齐欣然的大腿。
扬起那武装严实的小脑袋，露出仅剩的一双大眼睛，眼珠黑亮黑亮的，像是市场上那卖十六块一斤的黑葡萄。
“姐姐~，窝回来啦~，咳咳，姐姐有米有想窝呀？~”
小崽感冒还没好，脸蛋红红，声音也能能的，又软又糯。
齐欣然将备好的凉水倒进锅里，弯腰将小家伙抱出了厨房。
“姐姐当然想我们逸宝啦~，逸宝呢？有没有想姐姐？”
将人放在堂屋里的老旧沙发上，给她摘掉帽子和围巾，捏了捏她红红的脸蛋。
“当然想啦，全身上下哪里都想啦~~”
小崽子鬼精鬼精的，不等齐欣然问她，就合着两个小胖手从脚到头的弯腰摸了一遍，小身子向着齐欣然一歪，咧着大大的笑。
“是吗？那你告诉姐姐，是不是你的小肚子更想姐姐啊？”
“嘿嘿~”逸宝不好意思的捂嘴，笑的羞涩又机灵，一双大眼睛转啊转的，不停地看向桌子上的水果盘子和袋子。
齐欣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尖：“小馋猫~”
将人抱到凳子上坐好，把洗干净的草莓放到她手边，给她往上捋了捋袖子。
“咳咳，姐姐，你先次~，咳，你次~”
红红的草莓被小手举着递到唇边，齐欣然象征性的在皮上蹭了一下，“嗯~，真甜~，谢谢逸宝~”
小家伙嘿嘿的笑，也不嫌弃被自家姐姐咬过，转过来就嗷呜一口咬了上去，眼睛瞬间一亮：“唔！真滴好甜呀！”
“什么好甜？草莓？你咋又给她买这些玩意，死贵的，你在学校生活费够不够？高中学业忙，你多吃点好的，别老省着惯着她。”
齐女士停好车，又装了一袋子煤抗进来，一进来就瞧见了桌子上的草莓和袋子里的办个卤猪蹄，眉头一皱，忍不住又开始老生常谈起来。
“不贵，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减价，一盒才十块钱。”
齐欣然上前想帮着齐女士把煤抗厨房去，却被齐女士拦了一把：“我这都已经脏了，你就别沾手了。”
“齐逸然，马上少吃饭了，你少吃点啊！”
逸宝一见老妈皱眉看自己，当即就缩了缩脖子。
捂着嘴快速嚼了两下，将嘴里的草莓咽下去，又在盘子里拿出一颗红红的草莓献宝的举过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麻麻，草莓老甜啦！你快尝尝！”
齐女士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贵的东西能不甜吗？”
逸宝缩了缩脖子，转着大眼珠不说话了。
完蛋，这招不好使了呐……
齐欣然偷偷给了她一个眼神，逸宝立马神会，缩着身子躲在了她身后，把那颗草莓全都塞进了自己嘴里，本就婴儿肥的小脸瞬间鼓鼓的。
逸宝以为自己做的动作隐蔽，其实全被堂屋墙上那硕大的镜子反馈了出去。
齐女士笑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拎着煤进了厨房。
看看厨房里的进程，齐女士直接把外衣脱了，洗了把手接过了厨房的使用权。
齐欣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齐女士利索麻利的动作不由有些出神。
现在的齐女士身上，哪里还有方才那一点点的落寞和脆弱……
她见到的齐女士，从来都是高傲的，成熟的，稳重的，平静又淡然的。
后来一朝天上地下，齐女士也是倔强的，性子虽然越来越爆，可今日的讨好和谦卑，以及那落寞与脆弱，却是她第一次见……
她的辛苦，她没有亲见却也能想象的到，却不想，她所知的终究还只是凤毛麟角。
“在这傻站着干啥？把菜端屋去，还有啊，高中任务忙，吃的营养说啥也得跟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本来给你的生活费就不多，一周才80，你可别老往回带东西了听见了没？”
“知道，您就放心吧，食堂可和外面不一样，每周我50就够了，再说我也没买啥。”
齐女士把手里刚出锅的菜递给她，顺便瞪了她一眼：“还没买啥？那桌上的猪蹄子是啥？你本来就不爱吃那东西，肉又少又贵的！
听话，你就是有省下的也自己攒着点，买点自己喜欢的。”
“诶，知道了。”齐欣然笑嘻嘻的不与她争辩。
这一顿饭，难得的丰盛，齐女士虽然碎碎念，可脸上的笑容却很真实。
“祝我大妞子生日快乐！学业有成，前途似锦！”
“祝窝姐姐生日快乐！天天开心呐~”
翌日，齐女士早早就走了，齐欣然看着桌子上留的两张五十心头又被刺了一下。
把大宝收拾好，拿了一张装进书包里，把她送去了幼儿园。
回去之后收拾收拾，洗洗涮涮，时间也就不早了。
把锅炉压好，饭菜放在大锅里闷着，齐欣然便背着书包做公交去了学校。
“欣然！”
此时已经临近下午5点，齐欣然心里有事，只顾闷着头向着校门口走，可不防却被人叫住了。
校对面的小餐馆
小包间里，桌上是摆的满满的8道菜：锅包肉，糖醋肉段，炸带鱼，砂锅排骨，煎血肠……
齐欣然抱臂坐在那，神色冷冷。
对面的齐安成快速拆开一份餐具，拿热水滚过后将餐具放到齐欣然的面前：“饿了吧？快吃，这家的带鱼做的还挺好的。”
齐安成夹了块炸的外酥里嫩的带鱼放在她的盘子里，对她的冷漠态度恍若未觉。
齐欣然冷眼看着，屋中菜香四溢，可她却觉得恶心。
冷笑了一声，齐欣然一点面子都没给：“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快说，我很忙。”
脸上的冷漠和不耐毫不加掩饰，就差在脑门上刻上‘有话说，有屁放’几个大字了。
齐安成笑容落下，起开一瓶啤酒自己倒了一杯：“爸爸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见齐欣然又是嘲讽的一声嗤笑，抿了抿唇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爸爸没别的意思，你之前生日正好卡在周四，你在学校也出不来，爸爸今天来就是给你补个生日。”
说着，齐安成在西装内兜里拿出三百块钱推了过去，“这钱你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需要的。”
桌上的三张百零鲜红刺目，可齐欣然却遏制不住的想起那两张绿色的五十。
她们在家节衣缩食，齐女士为了生活连最爱的卤猪蹄都快戒了，可他呢？
大鱼大肉，出手阔绰。
何其讽刺？
“齐先生怕不是忘了，我现在和您并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我现在是18不是8岁！”
“有些事您忘了我却还是记得的，当年那个女人抱着你的胳膊撒了一声娇，你就痛快的在协议上签了字，顺便将我和未出世的逸宝像垃圾一样的丢给了我妈。
这才过去了多久？两年？怎么，齐先生现在是年岁已高，忘性大吗？”
齐欣然摆弄着手边的杯子，嘴角勾着恶意的弧度：“还是说，那个女人玩厌了你，把你扫地出门了？”
“齐欣然！”
瞧着齐安成黑沉的脸，齐欣然满意的笑了。
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在这装什么衣冠楚楚？
“怎么？说到您的痛处了？也是，您现在虽然穿的还人模狗样的，可瞧着比之前好像瘦了不少呐~”
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嘴里怪声怪调的：“啧啧，果然富婆不好伺候啊，您这不会被榨干了吧？”
“嘭！”
齐安成嘭的拍上桌子，站起来指着齐欣然怒目而视。
“齐欣然！我是你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混账话！”
齐欣然脸上看好戏的恶意逐渐收敛，站起身，毫不势弱的看着面前这个她曾经敬重和渴望亲近的男人，只剩下冰冷和厌恶。
“混账话？我再混账也混账不过您吧？你和那个女人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还用我提醒你吗？！”
“我妈怀着逸宝，7个月的身孕，你就纵容那个贱人给我妈打电话挑衅，拿钱砸她、侮辱她、逼她和你离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有多混账？！”
“电话是我接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记得，你要是忘了我可以复述一遍给你听听，帮你回忆回忆你当年是怎么不要脸的抱着富婆的腿，抛妻弃子的！”
“啪！”
齐安成猛然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扇的她整张脸都不受控制的侧去了一边。
齐欣然抵了抵腮，蓦的笑了，可那笑却备显凉薄：“怎么？恼羞成怒？”
“你说你何必呢~？好好地日子不过非跑这来自取其辱？
也难怪，要不说您能寻着捷径依然扶摇直上呢？就这胸襟和脸皮，我都佩服您。”
瞧齐安成气的整个人都在抖，可却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来的模样，齐欣然只觉得畅快。
这和当初他给齐女士的，可还差的远！
“行了，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找我，看你一眼，我都嫌恶心！”
每一个字，都透着入骨的厌恶和恨意。
懒得再看这张令人作呕的脸，齐欣然拎起书包，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包间的门被大力关上，僵直的人轰然倒塌，摔进座椅里，以手捂脸，看不清神色。
齐欣然满脸寒霜，狠狠蹭了蹭红肿的脸，将人的气息用力的抹去。
拽了拽围巾，扯高盖住上面的红印，闷头大步进了校门。
那个人，那个的钱，甚至那个人所在的空气，她都嫌脏！
既然当初弃之如敝履，今日巴巴凑上来的恶心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高一那年运动会，她要不是崴了脚没去又怎么会接到那个贱人的电话？
又怎么会知道家里早就破产了，房和车卖的钱他没有还债不说反倒去赌了，一连两月见不到人，没想到最后竟是凭着那皮囊攀上了个眼瞎的富婆。
“我说你想好了没有啊？你自己孤家寡人的总不能耽误我和安成哥的幸福吧！你们之间早就没有爱情了，这么苦苦纠缠做什么呢？大家都不好看不是？”
“这样吧，只要你和安成哥离婚，我就给你三万块钱，三万块钱应该能解一解你现在的困境吧？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肚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呢？
怎么样？考虑考虑？”
她这辈子也不会忘了那个贱人的话！
永远都不会！
“嘭！”
气怒的齐欣然没有注意到班级里走出来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头撞了过去，两人皆是一个踉跄。
“对不起，不好意思啊，我——”
道歉的话戛然而止，那个人，是新班主任，老嫂子。
老嫂子做作的揉着肩膀，白眼翻上了天，看着齐欣然冷哼一声：“没家教！”
老嫂子扭头就回了办公室，齐欣然却站在原地逐渐攥起了拳。
有个念头疯狂的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