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兜里掏出拴着红绳的钥匙，刘天打开了宿舍的门。
厂里的工人都是四到六人一间宿舍，睡得都是上下铺，卫生条件堪忧，十天半月能打扫一次就不错了。
技术员的身份让刘天拥有自己的单人宿舍，虽然简陋却非常整洁。
漆黑的房间刘天摸索到一根绳子，拉动之后屋里亮堂起来。
家具不多，只有床和衣柜，外加一张书桌和几把椅子。
书桌看上去十分的破旧，桌面上的油漆早已磨损殆尽，露出木板原本的颜色和数不尽的划痕，抽屉门也不知所踪。
七八十年代许多学校的教学资源匮乏，大都要学生自备桌椅板凳上课，有些学生没有桌子，只能把书本放在腿上听课，一连数年。
刘天作为家唯一的男丁，也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理所当然的拥有了自己的桌子。
这书桌是刘青山在刘天上初中之前就请村里木匠打的，刘天一直用到高三毕业都没舍得丢，工作之后就放在自己房间里。
桌上几本厚厚的书籍全都是有关机械类的，刘天走到桌前随手翻出一本，发黄的书页上到处都有自己留下的笔迹。
刘天是高中毕业，走的是文科路线，上学时根本就没有接触过机械这类知识。
进厂之后为了尽快熟悉工作，他废寝忘食的钻研，好在他脑子灵活又聪明，很快就成了一名合格的技术员，工资也从原本的三十涨到了三十六。
墙面糊着报纸，窗户上的璃擦的干干净净，透过玻璃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荒野和夜空。
从仓库顺来的台灯光线有些刺眼，这台灯原本是坏的，被刘天捣鼓几下居然修好了。
看仓库的人跑来宿舍想要拿走，被刘天怼了几句才悻悻离去。
微眯双眼从抽屉里摸索出一个铝饭盒，打开盖子，几张零钱和粮票以外，还有一块手表。
安静的房间里手表指针走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刘天把手表拿在手中，拧动发条，直到听见咔的一声才停下。
上发条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其实一周一次就做够了，只是他习惯了，或者说忘记什么，以此来提醒自己。
只可惜即使重生了，有些东西能改变，可有些东西已成定局。
苦笑着把手表放在桌上，刘天数了数饭盒里的钱，零零整整一共八块多，这是他全部的生活费。
好在很快就要发工资了，铸造厂每月十五号发当月全部工资，刘天记得自己入职报到那天是十三号，拿的居然是满月工资。
先给钱再干活，这点是当时国营厂的正常操作。
后世能月底发当月工资已经是良心企业了，更多的是次月发上月，甚至几个月发一次也不是没有，根本没法比。
刘天算了下，到时候发了工资自己留下十块，剩下的要交给母亲，自己也就不到二十块钱。
这些钱在食堂吃饭之后还能剩个仨瓜俩枣，去镇上搓一顿还行，再想别的估计没戏了。
没办法，当初给爷爷治病家里家里借了不少钱，到现在还有好几百没还完。
刘天作为家里收入的主要来源，还债的压力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至于父母种的地纯粹糊口而已，一年下来能攒个百十块钱就顶天了。
“唉，钱难挣屎难吃啊，没钱的日子太痛苦了！”
刘天瘫坐在椅子上感觉亚历山大，重生前后都是穷鬼，太难了。
不过想到上一世的日子，他觉得未来可期，再怎么样也不会那么惨了。
出狱之后的刘天家破人亡，刘天心灰意冷的离开了江北市去了外地，在一家小厂子工作。
凭借着精湛的维修技术没几年就当上了车间里的技术骨干，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只可惜有次派出所来厂里排查，刘天隐瞒犯罪记录的事情被查了出来。
好在刘天出来以后安分守己，并没有惹到什么麻烦，派出所的人了解完情况，口头教育之后就走了。
刘天人是没事，可是名声一下就臭了。
平时他工作认真，对于工人的要求很高，许多工人都被他训过。
他是领导大家被训只能老老实实听话，可是他坐过牢这事传出来之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戒备，有些女孩子甚至看见他都躲。
厂长人倒是蛮好的，这些年刘天为厂子任劳任怨他看在眼里，况且刘天在厂子里挺本分的，所以并没有难为刘天，让他安心在厂里待下去。
不过刘天还是选择离开，他受不了工人那种眼神。
刘天特别想告诉所有人自己认真改造过，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干干净净的人。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知道没人信。
扛着蛇皮袋带着家当刘天离开了工厂，就像当年来的时候一样，形单孤影。
可笑的是曾经看见刘天就拍马屁的门卫，拦住了刘天的去路。要求他把所有的东西倒出来检查。
嫌弃刘天动作慢，门卫直接抢过刘天的蛇皮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甩在地上。
满地的狼藉，门卫的嘲弄，背后那些工人发烫的目光刺的刘天全身生疼，他不敢转身。
被孤立的感觉居然比戴上镣铐的时候还让他绝望。
屈辱的捡起自己的东西刘天仓皇而逃，他想哭都哭不出来。
昨天还是车间里受人尊敬的大师傅，隔天就成了丧家之犬，巨大的落差让刘天有些眩晕。
崩溃这玩意，有时候来的太突然，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刘天悄悄地回到了家乡，就像当年悄悄离开它一样。
来到了父母的坟前烧了纸，躺在坟包前刘天想了好多，甚至想过死。
可是妹妹还在，二姐还在，自己欠她们这么多，这么一走了之太对不起她们了。
可活着就需要钱，还是要回到社会中去才行。
案底的存在让刘天没有再进企业的机会，只能四处打短工，结交的也是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很快刘天也变成了一个圆滑世故的老油子。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混口饭吃，不丢人。
空虚寂寞让他随便找了个女人结婚，没多久女人就跑了，刘天也没去找，没必要。
穷的时候桥洞里面都睡得香，有钱也和狐朋狗友挥土如金。
有钱的时候刘天接济过二姐和四妹，可惜都被她们拒绝了。
刘天知道她们恨自己，只是出于血脉相连，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四妹三十出头就走了，医生说是心脏病，刘天觉得医生或许是对的，心病时间久了也会变成心脏病。
“以后要学好，姐不想再看你进去一次，没有那么多人再等你了！”
“嗯。”
四妹葬礼上二姐终于和刘天说话了，刘天摸着侄子的头，他知道二姐担心他，只是二姐从来不是个会表达的人。
小时候对自己的爱，就是拳脚相加。
“姐姐再打我一次？”
刘天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