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九公主百里碧落，即将和亲北蛮，嫁给年逾六十的吉利可汗。
这是大延开国数百年来第三次与北蛮和亲，而据史书记载，之前和亲的两位公主，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岁。
其中一个格外倒霉，嫁过去第二年，可汗就病死了。北蛮人自古就有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传统，丈夫死后，这位公主后先是嫁给了丈夫的弟弟，又嫁给了第一任夫君的长子，最后郁郁而终。
对于崇尚贞洁的延国女子来说，这样的经历堪称噩梦。
楚家鼎盛时，皇帝对九公主的宠爱是人尽皆知的，可谓予取予求，如掌上明珠一般。如今楚家一夕倒台，他竟狠心将其送去和亲，生动诠释了什么是天威难测，什么是君王无情。
皇帝狠绝至此，让一旁冷眼旁观的皇后都觉得齿冷，私底下不免加紧了对三公主的管教，让她收心敛性，晓得伴君如伴虎的厉害。
自从九公主接到和亲的圣旨后，流霞殿便笼罩在一片低迷的气氛中。
大将军楚恒通敌谋逆的证据不足，被降职罚俸，褫夺兵权。楚小将军被连累官降一级，护送九公主和亲北蛮。
“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到那儿……”宋颂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本讲述北蛮风俗的杂记，轻声自语。
捧着茶水进来的金枝听见了，慌忙跺脚：“呸呸，不吉利，殿下慎言！”
宋颂笑了笑：“我就随口一说，瞧你吓的，脸都白了。”顿了顿又道：“其实北蛮也没有那么可怕。书上说，吉利可汗居住在圣城，也就是北蛮的都城。那里北面有雪山和茂林，南临石头河，城里居住着上万人家，常有南来北往的商队经过，是个繁华的地方。”
北蛮荒漠中的城市，再繁华又如何能与大延相比呢？
而且那吉利可汗的年纪，都足以当公主的爷爷了……皇上这是一点儿都不心疼公主啊！
想到这里，她小心地劝慰道：“殿下，贵妃娘娘定不会做出那等有辱皇室尊严的事，皇上英明，定会为娘娘洗清冤屈的。”
宋颂翻书的手一顿，放下茶杯审视金枝：“你这么觉得？”
“宫里不是向来如此吗？皇上是天子，再大的事，也不过是天子一句话的功夫。要不怎么说皇上是金口玉言呢？”金枝肃容道。
在金枝看来，圣宠就是这后宫最硬的靠山。只要娘娘重新得宠，楚家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这也是多数后宫女子的想法。
这世上识字的女子不多，有见识的更少，大多数眼界仅限于后院的四方天井。
宋颂是学过历史的，知道皇帝也不是生来就有皇权，想要皇权也得靠自己去熬、去争、去抢，不是没有当了几十年太子被亲爹熬死的例子。至于死于继承人之间内斗的，那更是不胜枚举。
何况当上皇帝权力也不一定都是自己的，勋贵、朝臣、地方豪族、士林清流、番邦邻国……这些都是需要政治博弈的对象，一个弄不好，就是水能覆舟。
楚氏军功来于抗击北蛮。让有楚氏血脉的九公主和亲北蛮，这本身就是对楚氏最大的羞辱，让跟着楚大将军浴血杀敌、舍身报国的边境将士成了笑话。
如果皇帝隐忍多年，真能灭了楚氏满门，那宋颂也佩服他是个狠人。可现在的情况是，楚大将军只是被夺了军权闭门思过，太子幽禁于东宫，并未被废。皇帝瞻前顾后挑来拣去，最终下狠手整治的软柿子，也只有一个楚贵妃外加一个九公主。
拿自己女人和孩子撒气算什么好汉，搁现代，稍微有点素质的流氓都干不出这事儿。
皇帝此举，充分暴露了自己智商的短板和政治手腕的孱弱，等于拿着小喇叭向天下广播他不是一个好君主——他不但蠢，还狠毒，狠毒也就罢了，又狠不彻底，关键时刻还怂了。
听说皇帝已经登基十几年了，期间毫无建树，民间还有人说他是明君，就离谱。
趁着在流霞殿“备嫁”这段时间，宋颂看了不少书籍，都是关于这个世界风土人情的，尤其是关于皇族和世家的记载。
两次扮演任务都在大延国皇宫，宋颂觉得不是巧合。她打算尽量收集更多的情报，为可能到来的下次任务做准备，只是她越看越对大延国的未来不抱希望。
皇帝昏庸倒是其次，主要是竞争对手一个赛一个的强悍。
北方的北蛮，原本是个松散的游牧部族组成的国家，如今王族所在的苍狼部落只是其中较大的一支。但自从三十多年前吉利可汗成为部落首领之后，很快通过战争征服了半个草原，又通过联姻收服了另一半，并在石头河畔建立了圣城，优待商人，鼓励通商，还在极北的荒漠发现了金铁矿，使北蛮的国力提升了一大截。
客观来说，吉利可汗比大延皇帝更像一个明君。
再说西南大山中的西蜀国，据游记记载那里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因少受中原文化影响，还残存着母系氏族的传统，女性地位很高。如今的蜀王，就是一位女子。
虽是女子执政，但蜀国军队的战斗力是各国中最强的，因为举世闻名的“天工学院”就在蜀国都城。
天工学院与其说是一所大学，不如说是专门研发军功的科研机构，制造出的枪炮杀伤力极大，对仍然停留在冷兵器时代的其余诸国军队来说，可谓是降维打击。
好在蜀国自古偏安一隅，从未有向外扩张的野心，不然这天下很可能早就大一统了。
大延国土最大，国力最强，大延皇室自恃身份高贵，认为公主和亲他国是“下嫁”，鄙视吉利可汗是“粗鄙蛮夷”。
宋颂的心态到还挺平和的。人家吉利可汗再怎么蛮夷，也是北蛮之主，是她上辈子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大人物。瞧瞧人家的赫赫战功、政治手腕和发展格局，若不是对方年纪大了，宋颂都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位草原雄鹰。
毕竟自己除了脸和身份，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就是个白白消耗纳税人粮食的米虫。
可周围的人要么怜悯同情，要么幸灾乐祸，反正都觉得自己是去“受委屈”。
宋颂倒不觉得那里生活条件会很差——再差也比最卑贱的马婢好百倍。
宋颂在长春宫扮演宫女的时候，连老鼠肉都吃过，晚上搂着马粪筐子睡觉，挨打挨骂更是家常便饭，早已不是当初磕破膝盖就要喊疼的娇宝宝。
至于背井离乡的思乡之苦？
不好意思，不存在的。她对大延也不熟，就当旅游了，再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
她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男女之间最原始的问题。
要和一个大她四十岁的陌生男人行周公之礼，现实中母胎SOLO至今的宋颂有点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