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睡不着，你陪妈妈聊聊天吧。”
姥姥的声音把一只脚踏入死亡的妈妈拉了回来。
“好，妈你等我一下。”
妈妈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了纱布把手腕包上，又把染了鲜血的床单遮了起来。
我穿过墙，姥姥通红的眼眶给了我心口重重一击。
母女连心，姥姥都知道的。
这一刻我深刻的明白：孩子的痛苦，母亲总是加倍的，爱是尽力而为仍觉亏欠。
姥爷也没有入睡，他默默的陪着妈妈和姥姥。
妈妈打开门，透过月光看着姥姥堆满皱纹的眼角，泪水决堤。
姥姥沉默的抱住了妈妈。
良久，姥姥带着颤音说，“对不起，倾倾，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保护好小离。”
本来默默流泪的妈妈突然哭出了声，是一种极其压抑的痛苦和绝望。
泣不成声，“妈，我……我没有女儿了，再也没有人会喊我妈妈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我打了那个电话，或许……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的女儿那么怕疼，她当时该有多疼，多害怕？”
“这不是你的错，倾倾，小离不会怪你的。”
我下意识的去拉妈妈的手，却触碰不到分毫，“妈妈，姥姥说得对，我不怪你，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不要哭，不要哭。”
“不是的，她肯定在怪我……所以不曾入我的梦……”
妈妈哭了很久，哭得声音都变得沙哑，天微亮的时候，才终于累的昏睡过去。
姥姥和姥爷彻夜未眠，把妈妈抱回卧室的时候发现了床单上的血迹。
自然也发现了妈妈手腕上缠着的已经被血浸染的纱布。
他们帮妈妈换了干净的纱布和床单，坐在妈妈床前守了一整天。
但妈妈迟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姥姥姥爷慌忙把她送去医院。
妈妈不愿意醒过来。
她的情况很糟糕。
我迫切的想要入妈妈的梦，但这段时间尝试了无数次都没能成功。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无用？
活着的时候无用，不能让妈妈开心。
死了也无用，让妈妈那么难过。
第三天的时候，妈妈终于醒了过来。
“倾倾，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妈妈昏迷了多久，姥姥和姥爷就守了多久。
“妈，爸，我没事了，别担心。”妈妈的声音异常沙哑。
醒过来就好，妈妈醒过来就好。
4
今天是开庭的日子，妈妈满头白发染成了黑色，用一根桃木簪挽起来。
很漂亮，但在我记忆中，妈妈并不喜欢簪子。
这些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妈妈常常握着这根桃木簪发呆，眸光晦暗。
簪子像是特意打磨过一般，很锋利。
我的灵魂越来越虚弱，白天经常会陷入沉睡，所以我不知道这簪子的来历。
但我心底莫名的有些不安。
这一次的结果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妈妈站起了身，“我可以问被告一个问题。”
法庭上，原告有权问被告问题。
妈妈脸色憔悴，眼眶泛红，在场无论是法官还是律师都为之动容，他们见过太多在法庭上歇斯底里的被害人家属。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们失去女儿，只怕他们早就崩溃了。
只是被告是精神病，只怕问不出什么。
“可以。”
妈妈又走近了几步，泪水夺眶而出，“我女儿……她死的时候……有没有喊疼？”
“她很怕疼的……”
“小时候划破手指都会躲着偷偷哭……”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调皮，偷偷玩水果刀。
手指头被划破很小的一个口子，连血都没出，我躲在卫生间偷偷哭。
正好被来上厕所的妈妈看到，她不喜欢我哭，我很害怕她会骂我，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忐忑的回了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醒来就发现受伤的手指被贴上了创口贴，那时候我下意识的认为是姥姥帮我贴的。
现在想想，姥姥根本就不知道，而且那么小的伤口也很难被发现。
一声惊呼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妈妈竟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扎入流浪汉的脖颈中。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拔出簪子又狠狠的扎了进去。
鲜血四溅，妈妈脸上沾染了许多。
她眸中满是恨意。
“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她才二十三岁，她的人生才开始！”
“她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杀了你，杀了你！”
“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周围的人望着满身是血，神色疯癫的妈妈，都被吓到了，没人敢上前帮忙。
怪不得从不用簪子的妈妈今天会破例。
用桃木簪子也是为了过安检。
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
妈妈比我想象中的更爱我。
可是我却不能再向她诉说我的爱。
我飘到妈妈面前，轻轻抚了抚她紧紧攥着簪子的手。
“妈妈，没事了，没事了……”
妈妈脱力跪坐在地上，就在这一刻，她好像看见我了。
她抱住了我，虽然我的灵魂穿过了她的身体，但我好像感受到她温暖的体温。
她温柔的抚了抚我的头，“小离，别怕，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妈妈错了，妈妈后悔了，妈妈不该怪你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你是个好孩子，妈妈不是个好妈妈。”
“下辈子，你要选一个好妈妈，一个爱你的好妈妈。”
不是这样的，不是！
“你就是最好的妈妈，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我不怪你的。”
“我爱你啊，妈妈。”
“别哭，妈妈也爱你。”
灵魂是不会流眼泪的，妈妈透过灵魂看到了我的悲伤和眼泪。
除了姥姥姥爷，所有人都以为妈妈疯了，出现幻觉。
精神鉴定的结果出来了，很严重。
再加上舆论压力，妈妈没有被判刑，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强制治疗。
妈妈不肯配合治疗，她怕治好了就见不到我了。
她以为我是她幻想出来的。
妈妈不爱和别人说话，除非医生和她聊起我。
她说我不爱吃青菜、葱、姜、蒜……
她说我最喜欢毛绒绒的动物，愿望是养两只小猫、两条小狗，因为一只会孤单。
她说我不喜欢幼儿园一个叫张子涵的男孩子，因为他会揪我头发。
张子涵，我想了许久，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胖子的模样。
我隐约记得他后来被老师批评了，不揪我头发了。
她说我高中的时候情窦初开，暗恋一个小男生，还写了一封情书，不过最后没有送出去。
情书里有一句摘抄的句子：我在角落里默默地喜欢你，就像你在繁星中熠熠生辉。
其实大学的时候，我无意间听说，那个男生曾经也暗恋过我，甚至填报志愿的时候和我选了同一个城市。
只是生活不是偶像剧，没有那么多久别重逢。
哪怕身处同一个城市，哪怕是隔壁大学，我们也从未相遇。
我们错过了。
我们的青春画上了句号
她还说了许多，大部分都是我已经淡忘的小事，妈妈却记了这么久。
你看，妈妈怎么可能不爱我呢？
她只是生病了，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我。
我的灵魂越来越淡，就连说话都越来越吃力。
妈妈总是看着我发呆，“你是不是要离开妈妈了？”
我点了点头。
“妈妈，你要乖乖的配合治疗，早点好起来，姥姥姥爷需要你。”
灵魂消散的那一刻，我才恍然。
原来我的执念是想要得到妈妈的爱。
也是因为这个，我的灵魂才在人间徘徊不肯离去。
现在，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妈妈，我爱你，你要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
妈妈，如果有来世，你做我的女儿，我做你的妈妈，我保护你。
我走了，再见妈妈。
4
我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叮，检测到宿主有心愿未了，执念太深入不了轮回。
冰冷的电子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诡异。
但我都死了，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你能实现我的心愿吗？任何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代价是你的灵魂，你将会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你愿意吗？
我确定，我希望妈妈永远幸福，没有我也没关系
叮，交易达成，系统001为您服务。
“妈，妈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病床前的妈妈，年轻的妈妈。
但是她刚刚……好像在喊我妈？
所以我在姥姥的身体里？那姥姥呢？
她只是暂时沉睡了，等你心愿达成，她就会醒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
“我……我这是怎么了？”
“妈，你在家突然晕倒了，还好没有什么事，爸爸回家给你做饭，现在应该快来了。”
我抓住妈妈的手，“你今年几岁？”
“二……二十三……”
“现在是几月份？”
“七月。”
“几号？”
“十八号。”妈妈担忧的望着我，可能担心我伤到脑子了。
离妈妈被拐卖还有三天，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见到了二十三岁的妈妈，还没有受到伤害的妈妈，那么明媚，那么漂亮。
这一次，妈妈，换我来保护你了。
本来姥爷和妈妈都希望我留院观察几天，但我执意出院。
第一天，我带着妈妈去寺庙里上了香。
希望妈妈从今往后，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第二天，我借口老人想外孙女，把妈妈送到了太外公家。
姥爷想留在家照顾我，被我劝去上班了。
我不敢和他们过多的接触，怕被怀疑不是姥姥。
我去了妈妈会被拐卖的地方，那有些偏僻，周围也没有监控，怪不得妈妈快一年才被找到。
我用一天时间，把附近的地形深深的印入脑海中，为了以防万一。
第三天下午，人贩子果然来了，我躲在暗处。
三个男人，一个假装怀孕的女人，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只需一眼，我便认定，那个小女孩也是被拐卖的。
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就报警了，现在只需等待警察过来。
警察的效率很高，十分钟不到，就抓住了他们。
我偷偷的离开了。
有系统001的帮助，报警的事，没有人查得到我身上。
妈妈和他们一丝一毫的牵扯都不会有。
又过了几天，我在新闻上刷到了那天和人贩子在一起的小女孩。
她被她的爸爸妈妈带回了家。
我本来以为那个假装怀孕的女人也是被胁迫的。
没想到她是自愿的，她还是其中一个人贩子的女朋友，他们都被判了刑。
我该离开了。
我求系统001再让我见妈妈一面。
它答应了。
见面的时候，我给了她一个大大拥抱。
妈妈，我爱你。
希望今后有人替我爱你。
心愿达成，六十秒后灵魂将脱离。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
“宝宝，我是你的妈妈。”
“宝宝怎么哭了？乖哈，妈妈在。”
（正文完）
……
（苏倾番外）
我没有办法爱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是无辜的，可是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我的人生被她的亲生父亲毁了，从那之后我的世界好像只剩下无尽的黑暗，我救不了自己，也没人能救得了我。
她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她的眉眼像极了那个人。
我恨他们，也恨我自己。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刚考上研究生，我本应该拥有光明的未来。
我逃跑过两次，但是都没成功，他们整个村子乃至周围的村子，都是同伙，不熟悉山路根本就逃不出去，每次抓回去都是一顿毒打。
好疼，真的好疼。
或许死了就不会承受这些了，但是他们还没受到惩罚，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把我扒光关在猪圈里，里面的恶臭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忆。
没过多久我就怀孕了，我无数次想要杀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终究没下得去手。
这是一个小生命，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我仿佛能感受到属于他／她心跳声，我心软了。
随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而我看不到一点逃出去的希望，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我好像生病了。
自从怀孕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吐，吃什么吐什么，甚至会吐血，吐的我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被折腾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他说这一胎肯定是个大胖小子，每天都逼着我吃那些难吃的食物。
其实我也祈祷着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因为是女孩的话，是会被溺死的。
我曾亲眼看见村子里的人溺死过刚出生的婴儿。
女孩的命在这里比野草还不如。
哪怕我不爱这个孩子，我也不忍心。
就在我以为会一辈子待在这暗无天日的村子时，警察找到了我，爸妈把我接回了家。
孩子打不掉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莫名的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生下她的，但或许是有一丝爱意和期待的。
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无限接近死亡。
是她的哭声把我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生下孩子之后，我的病情没有一丝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总感觉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坏人。
不敢和任何人对视，总感觉他们都在议论我。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哪怕是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梦到那个恶臭冷寒的猪圈。
我一看见她就好像看到了那个毁了我人生的人。
我忍不住想要恨她，特别是看到肚子上狰狞的妊娠纹的时候。
害我吐了整个孕期的是她，害我腰疼腿肿的是她，害我生产大出血命悬一线的是她，害我涨奶漏尿的是她，害我产后抑郁加重的是她。
如果她是无辜的，那我呢？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我知道不是她的错，我不想伤害她的。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很多时候我会做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爸妈很担心我，为了我的事情苍老了很多，我知道他们私底下联系了很多心理医生。
但我不承认自己病了，我没有病，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那些坏人会再一次出现。
她很懂事，很听话，可是我对她完全喜欢不起来，我甚至希望她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可当她真的消失在我的世界之时，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她上大学以后就不常回家了，她或许也是恨我的。
恨我生下她，却不爱她。
当我听到她死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诈骗，是恶作剧。
可是就在前一晚，我梦到她全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哭着喊，“妈妈，妈妈救我，妈妈救我，妈妈我好疼……好疼……”
惊醒之后，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萦绕在我心头。
我拿出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犹豫了良久，终究是没拨通。
她应该也不想接到我的电话。
挂了警察的电话之后我如坠冰窖，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被杀害呢？
我不相信。
我独自驱车三个小时去了她工作的地方，结果被告知她今天没来上班，消息也没有回复。
温暖的阳光照射着我，我却感觉到刺骨的冰冷。
不会的不会的。
我从来没有去过她租的房子，从她工作的地方得到了地址，是一个老旧的小区，离工作的地方有些远。
来到小区外，我脑海中浮现出她浑身是血喊我妈妈的模样，我不敢进去。
我害怕了。
正当我踌躇不前的时候，两个女子从我身边经过，无意间我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
“太可惜了，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听说才二十来岁，也不知道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畜生，竟对她下此毒手。”
“是呀，可惜了，而且那地方也没有监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手，我远远的看了几眼，地上全是血，太惨了。”
“反正这段时间还是小心一点，这几天我准备让娃她爸每天接她放学，没出这事之前我还觉得娃都高中了，得让她学会独立，现在看来还是安全最重要，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得护好了。”
“是呀，女儿嘛，稍微娇惯些也没什么，不像我家那臭小子，天天闯祸惹我生气，我要是有你那么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做梦都得笑醒。”
她们的谈话声渐行渐远，我甚至没有勇气上前求证。
脑袋一直嗡嗡的响，一阵天旋地转，我抱着头蹲在地上。
恍惚间，我再次听到了她的求救声，“妈妈我好疼，妈妈救救我，妈妈……”
我在公安局看见了她的尸体，她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死了，我的女儿真的死了。
她再也不会喊我妈妈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拨通她的电话，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那么怕疼，被杀死的时候该有多疼？
伤害我一个人就好了，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毁了，为什么还要伤害我的女儿？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哪怕被伤害，也会一笑而过。
怎么忍心伤害她呢？
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妈妈带你回家，妈妈来带你回家了。
她被火化的时候我没有哭。
她的葬礼上我也没哭。
直到夜深人静之时，心脏处就会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疼得我快要窒息了。
我听到她向我求救的声音“妈妈……妈妈救我……”
杀死她的凶手找到了，是一个流浪汉。
当警察问他为什么要杀人的时候，他竟然说，“因为她是好人，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把她的早餐给了我，她身上好香。”
“我并没有杀死她，她只是睡着了。”
我的女儿那么善良，却成了坏人伤害她的理由。
我恍惚想起当年被拐卖是因为我帮助了一个牵着孩子的“孕妇”，她利用我的善良和同情心，把我推入深渊。
该死的是他们。
但上天给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流浪汉被诊断出有精神疾病。
他在不能辩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实施犯罪，所以不负刑事责任。
应当责令他的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在必要的时候，强制医疗。
他没有家属也没有监护人，最坏的结果或许就是会被送往精神病院。
我不甘心，一次又一次的上诉，但是没能改变结果。
我不仅没能保护好我的女儿，还让伤害她的凶手逍遥法外。
既然法律惩罚不了他，那么就由我亲手来吧，求人不如求己。
哈哈哈哈哈，我也是精神病。
他死了，可是太便宜他了。
我有些后悔，不应该让他这么轻易就死的，应该也让他尝一尝我女儿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我爸妈给我找了最好的律师事务所。
我没被判刑。
因为我不仅是一个精神病人，还是一个失去了女儿，受到刺激的精神病人。
无论是法律，还是舆论，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看到小离了，她说她从来不怪我，她让我不要难过。
她说她爱我。
我知道她爱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才有恃无恐，我觉得无论我怎么伤害她，她都不会离开我。
可是她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再也没有人会软软的喊我妈妈了。
我这一生好像一直都在失去，自由、健康、快乐、希望，最后还失去了最爱我的女儿。
小离，如果有下辈子，不要来找我了。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更不配做你的妈妈。
今天是春节，本应是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冷冷清清的家中却只有我一人。
小离已经离开十五年了，爸妈也在前两年相继离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人了。
我把他们葬在小离左边，右边是给我自己留的位置。
爸妈留给我的所有积蓄都被我捐给了福利机构。
我好想他们。
爸爸要离开的时候人已经迷糊了，他使劲抓着我的手，嘴里喃喃道：“快跑，他们是坏人，不要过去，不要……倾倾，小离……”
明明已经虚弱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抓着我手腕的力道却大得惊人。
那一晚，我清晰感觉到他的手逐渐冰凉，逐渐僵硬。
用了许多办法，爸爸都没有松开我的手。
直到我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爸爸，我没事，别担心。”
这一次，他松开了手。
看着手腕上的红痕，我抱着爸爸哭了很久，后来发现爸爸眼角也有泪痕。
爸爸离开后，妈妈患了阿尔兹海默症。
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忘记了所有人，甚至忘记了自己。
总是趁我不注意偷跑出家。
我偷偷跟在她身后，每次她只会去两个地方。
一个是我当年被拐卖的地方，一个是小离被杀害的地方。
这两个地方距离很远，开车都要好几个小时。
但是妈妈每一次都能坐对车，就好像这条路已经刻入她脑海中一样。
我每次都陪着她，问她去做什么，她总是坚定的说自己要去救人。
她说让我早点回家，不然我妈妈会担心的。
她说她的女儿很漂亮，孙女很可爱。
她说我也很漂亮，但是没有她的女儿漂亮。
她说她的女儿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但是她没能保护好。
每当这时候我都会看着她流泪。
她虽然不记得我，但还是下意识的把我搂入怀中，轻拍我的背安抚我。
她让我别哭了，如果我的妈妈知道了，会心疼的。
妈妈离开的前一晚，望着我的目光不再陌生。
她搂着我说了一晚上的话。
我知道她也要离开了，她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她。
她最后一句是：“妈妈困了，想睡一会儿，要记得妈妈永远爱你，没有妈妈，你也要坚强。”
妈妈，我也爱你。
这些年，不仅我备受折磨。
对爱我的人来说同样是一辈子难以挣脱的枷锁。
他们这么些年来，只怕已经在心底救了我无数次，救我的场景也演绎了无数次。
我一点儿都不坚强，我不想孤身一人。
刚刚吃了一把安眠药，现在困意席卷而来。
意识恍惚间，我听到有个虚无缥缈的声音问我：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你女儿重生吗？
我几乎没有犹豫我愿意。
代价是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
小离，妈妈也爱你，如果真的可以重来一次，妈妈希望你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即使妈妈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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