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一会，他们终于回到起点。
就算是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空地里已经满是红彤彤一片，雪刚落下来就被染色，一点一点。
纯白与纯红，在这块小小的地方激烈的碰撞着，仿佛是对这场惨案的重演。
两个没来得及跑的侍女分别倒在林子边缘，显然是正准备跑的时候被杀手追上来杀了。她们还算好，更惨不忍睹的是捆仙玉的那人，像是碎掉的水晶娃娃——不留全尸！
看着几人的惨状，塔拉“哇”地吐了出来。
她从小跟着小玉儿长大，属于被保护的那部分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恶心得不行。
仙玉也觉得恶心可怕，但她不会在人前显露情绪，因此就算想吐她也硬撑着，装得若无其事。
她捡起自己的衣服，怕得颤抖的身体被外衫掩盖，身上也暖和了很多。
一路上两人都想把衣服脱给她穿，她不喜欢欠人人情。而且仙玉知道，下雪的时候不算冷，化雪才冷。
把他俩劝住了，尤其是齐格奇。她说：你体力好，我被冻坏了你还可以背着我走回去，但若是你冻坏了，路途遥远，我要是走不回去，岂不是全军覆没。而且我里面还穿着毛皮，冻不坏我的。
这个话对塔拉来说一样适用。他们一听，是这个道理，也就放弃了。只是路上走得极快，目的就是尽快回到这。
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活口后，三人快步穿过这片区域。
雪还下个不停，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身上。他们像是沾上糖霜的团子，身上星星点点的白。
齐格奇做了三个火把，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燃。
黑暗中倏然亮起火光，像是夜晚点亮的路灯，在人心里也点起了一把火，让人立刻觉得心安温暖。
三人在雪夜中走着，跳跃的火光吞噬了落下的雪花，留下雪花吱吱的叫声。
三人沉默地走在路上，这回顺序调转了过来，齐格奇在前面带路，仙玉走在最后。
仙玉抬头，看着身前的两人，心海平静，气息宁静。一股子静谧围绕在她周身，让她不自觉舒展了眉目。
但其他两人却觉得空气中很是凝重，谁都没敢说话。
“哈鲁娜。”忽然，塔拉开了口，她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呢喃。“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大玉儿格格的人？”
听到她的话，仙玉定住了，脑中募然窜过一道闪电。
恰巧此时，天上也徒然出现一道闪电。光亮照明天地，同样照清她铁青的脸色。
随后轰隆隆的雷声好似打在她的天灵盖，让她几乎呼吸停滞。
紧接着，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大量陌生的记忆。那句话好似一个开关，记忆如洪水般滚涌，将她冲得神志不清。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一时弄不清自己是谁。
记忆就像玻璃碎片，一块一块，凑不完整。平日里嬉笑的记忆传来。她看见自己在草原上奔跑，也看见自己在书房里玩着电脑。看见自己在蒙古包里安眠，也看见自己在沙发上醒来。
脑子里就像一个大杂烩，同时炖着两个人的记忆。两厢纠缠之下，神志变得极为模糊。
她胸口一顿，呼吸霎时难以为继。眼前光怪陆离的画面让她混乱极了。
这一路上她并没有觉醒什么记忆，为了不露馅，她都没问这两个人的名字。但现在，她忽然知道自己是在哪了，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幕后凶手是谁。
大玉儿……
她轻轻道，这个名字在她嘴里翻来覆去，咀嚼似的细细品着这个名字。
一想起心里就涌出一股难以发泄的愤怒，不仅是她的情绪，还有原身的情绪。
像一团火，她的怒气越烧越旺。堵在咽喉，窜起的烟气熏红了她的眼眶，眼中升腾起热气。火焰在胸腔落下灰烬。点点黑灰，染透了她的心肝。
她穿在前几天刚看的一本烂书里。
那是一本清初重生的同人小说，因为这个题材很少，她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一本，一看简介还是写大玉儿和多尔衮之间的爱情。当即就入了。
现在想来，如果能穿越回去，她一定砍断自己点开那篇文的手。
一个字，烂！如果要说它哪烂，那就是都烂！她看完前十章就弃了。
大玉儿重生到一个平行世界，作者为了磕cp，写她和多尔衮有婚约，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而小玉儿被换了老公，自然变成了嫁给皇太极。
原本到这都没问题。
可问题就出在大玉儿身上，她嫉恨小玉儿，恨她前世是多尔衮名正言顺的妻子。不愿让小玉儿再和多尔衮见面，所以就杀了她！
因为她杀了小玉儿，皇太极没有结婚对象，于是她就被科尔沁的人嫁给了皇太极，然后他们三人虐恋情深。
……
岂是一个烂能够形容的？
作者的脑回路里估计堆的不是神经细胞，是固体废弃物。
她想：不行，不能冲动报复，那并不是最优解。她应该等到时机成熟。此时忍耐，按兵不动才能——
可……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平白无故要被杀！
凭什么她要因为一个没影子的事葬送性命！
此刻，仙玉变成了小玉儿，小玉儿的愤恨混合了仙玉的怨和怒，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梗在心口。
她面沉如水，心里早已波涛起伏。滚滚潮水不断拍打着她理智的防线，极大的愤懑冲的她眼睛通红，嘴唇颤动。
她忽然颤抖起来，为自己的理智。
人有可为，有不为！
大玉儿想让她死，凭什么不能报复！
她思考得很认真，思考了很久。
久到齐格奇和塔拉都不敢出声，冻得脚疼也不敢发出声响。以为她是被刚才的那句话给刺激到了。
小玉儿确实被刺激到了。
她不是没想过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是她愤怒！出离的愤怒！
她前世战战兢兢活了这么久，不是为了平白给人送命的！
她唯一拥有的、独属于她的，只有命！
大玉儿，她将自己心里人命的价值，贬低到难以描述的轻贱！
死去的三人在她眼前浮现，那惨烈的一幕幕都在提醒她，她原本也会那样！也会凄惨的躺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成为一个不知去处的孤魂野鬼！
对她而言这并不是普通的一次凶杀事件，而且就算是一次凶杀案，她不能报复吗？!
所以她心里的情绪无法平息，她心海无法平静，她心中的那团火，无法熄灭。
她闭上眼，虔诚的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想吗？
想报复吗？
答案是绝对的：她想！想让大玉儿知道，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她睁开眼，眼底是翻滚着的恨。她想：管他呢！知道凶手都不报复，那是圣母。但她不是，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既然做了错事，就该承受代价!
小玉儿抬头，笑问他们：想要报仇吗？
两人皆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对视一眼。
想吗？当然想！
但是大玉儿是主子，就算他们再怒，再恨，也不能对她下手。而且，营地里守卫众多，也下不了手，他们怎么能做到避开所有人呢？
小玉儿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淡笑道：“相信我吗？”
两人再度齐齐点头。
“那就放心，一切有我。”
她把两人招过来，三个人站在树下，脑袋凑在一起。
火把在一旁熊熊燃烧着，映出他们眼底的愤怒。
小玉儿说出了她的打算。
听着听着，齐格奇和塔拉两人的表情不停变化，从疑惑到恍然大悟再到震惊。
两人看着她的眼睛也亮的可怕，就像一瞬间通上了电，小玉儿甚至岔开脑子想了一句：人体可以发电吗？
说完初步计划之后，小玉儿就计划的细节进行阐述。
听着听着，齐格奇突然补了句话：“我身上带着蒙汗药！”
小玉儿和塔拉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挠挠头，“是出门时父亲给我的，他说要是遇到敌人，撒出去就迷倒了。”
塔拉看着他眼神不善，凉凉地问:“……所以，你之前怎么不用？”
“我准备用来着！只是还没等用呢就被打昏死过去了。后来醒了我就只顾着跑，然后……”
看着塔拉越来越斜的眼神，他急道：“我不是怕再出现那种情况嘛！要是再失手问题就大了！格格，我真的就是忘了！”
小玉儿点点头。
见她认同自己，齐格奇立马就不急了。
小玉儿知道：人在极度恐惧甚至会静止不动，说不出话。他忘了也是合理的事。
“效果怎么样？”小玉儿问道。
“无色无味，半包的剂量，都能让马一天都不醒！”
看着齐格奇笃定的神色，小玉儿立马根据齐格奇的蒙汗药做了调整，弄出A、B两个方案。
“……所以，可以吗？”
齐格奇和塔拉连连点头，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尤为明亮。
格格真的太聪明了！
小玉儿勾起笑，“那就……分头行动！”
三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再度笑开了。
他们也是人，也会害怕生死，也会愤怒于大玉儿对他们性命的无所谓。
但没关系，马上，他们就让她知道。
蝼蚁之怒，也会伤人！
三人继续往前走，等到远远能看见营地的时候，停了下来。
灭掉火把，分开行动。
科尔沁的队伍驻扎在林边的一块空地。那地方很宽，在边缘处还有一条小河。
整个营地大体成六边形，俄罗斯套娃一样三层嵌套。一边马棚和奴仆的住处，一边则是贵人们的住处。大玉儿、小玉儿和乌克善的帐篷在中间地带，靠北侧。在他们帐篷后面是一排小帐篷，里面是换守的侍卫。
在六边形的每一条边上都派人守着，整个营地，防得水泄不通。
塔拉的演技很好，之前就已经发挥过一次了。这次轻车熟路。
她跌跌撞撞的跑，远远的就开始喊。回到营地，喊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小玉儿格格遇到贼人！格格出事了！出事了！”
瞬间引来所有人。
几乎所有人听到都是脸色一白。
白仓嬷嬷听见消息立马赶来，仔细盘问塔拉。
她伸手扶住塔拉，老泪纵横，声音颤抖：“你说的是真的？！”
塔拉看着白仓嬷嬷，也是声泪俱下，手握住了白仓嬷嬷的手。
“嬷嬷！奴婢拼死逃回来，只求能救到格格！快，快！快派人去找格格呀！”
没人注意到白仓嬷嬷脸色迟疑了一瞬，其他人都被这确切的消息打击到，顿时喧哗不已。
吴克善是调度护卫的人，也是整个营地里除了小玉儿之外最有地位的人。他听见这话时正在大玉儿的帐篷里，交代她明天进城注意的事。
原本没听清，只觉得有人喧哗，大怒。但等他听清之后，却是立马出了一身冷汗，立即起身出去。
他没看见，自己身后的大玉儿却隐隐露出笑意。
大玉儿跟着出去，站在一旁，看着喧哗的人群，内心得意。
那个妖孽，终于死了！
吴克善神情焦急。问清之后，更是惊得说不出话，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明日马上就要进到东京城里，他的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了，怎么这时候出这么大一个岔子！
塔拉跪在人群中央，瞥了一眼吴克善台吉，见他反应迟钝，见机哭道：“还请台吉速速派人去解救格格！”
她这句话瞬间点醒吴克善，他抬起手，道：“一半的人……”
“台吉！还请多派些人！格格被侍卫护着，不知去到哪了！多些人能更快些。”塔拉想让营地里的人少些，再少些。这样格格他们就能顺利行动。
但她忘了，小玉儿之前是怎么嘱咐她的。
“那就剩下十五个人，守着营地！此处距离东京城近，肯定不会是大批量的人。”边说他边点出十五个人，“此处距离东京城近，断不会有大量匪徒存在。你们护好营地，若是遇到匪徒，就带着大玉儿格格去往东京城寻求帮助！女人们不要乱晃，各自呆在帐篷里！他们好守着。”
塔拉听见他的话，心里一喜。但面上还是哀戚的哭着。
随后吴克善将人分作三队，各从一个方向去寻人，塔拉则被带着指路。
深夜里，一群人打着火把，进入了深林里，点点火光远去。
塔拉回去的同时，小玉儿和齐格奇两个人则是绕到营地后面一个小山坡上。
这个地方视野很好，能看到营地里大部分的情况。而且，这个地方离大玉儿的帐篷很近！
是齐格奇无意中的发现。
在今天下午扎营，确定周遭情况时他来看过。谁能想到晚上就派上用场了呢？
雪还在下着，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不清，却也是最好的掩护。
趁着所有人都被吸引到了营地中央，注意力都在塔拉身上。
两人再度脱掉了外面套着的鲜艳的外衣，扯下一块布，蒙上脸，抹上泥，乔装打扮。
一身素服轻易融进雪夜里，两人分开行动，一个悄悄地潜进了大玉儿的帐篷。一个在大部队离开的同时，乘乱溜到离大玉儿帐篷最远的一处帐篷里躲了起来，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火烧空帐篷，并趁乱劫走大玉儿。现在那个计划和蒙汗药一起综合起来。
小玉儿先在大玉儿帐篷里下药，等到三更天，齐格奇点火，制造骚乱。她再把人劫走，脱光衣服丢进雪地里。
她可没不准备下死手，生死如何就看她运道怎么样了。
——
蒙汗药倒进茶水里，她躲在门后一个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安静的、耐心的等着。
终于，外面人声渐弱，很明显是大部队离开了。
再然后，她听见了一队脚步声，缓缓朝这走来。
黑暗里，小玉儿勾起一抹纯然的笑。
这会子大玉儿肯定没想到她不仅活着，还准备对她下手吧。
她仔细想过，要想报复回去，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一记回马枪，出其不意!
大玉儿认为已经得手，志得意满之下难免不会放松警惕。她估计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已经躲到了她的帐篷里。
很快，几个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分别是大玉儿、苏茉儿和三个伺候的侍女。
小玉儿躲在角落，放轻呼吸。静静听着她们的动静。
一个侍女开口道：“也不知道小玉儿格格现在在哪，长生天保佑，让格格平安。”
另一个侍女接话：“希望台吉能顺利将格格找回来，不然明天大金那边派人来，格格却……”
“闭嘴！”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严厉的训斥她们。小玉儿对这个声音有印象，是苏茉儿。
“小玉儿格格出事就是因为不听劝阻，非要出去，这下好了，连累整个科尔沁！”
“苏茉儿！”又一个女声响起，平和庄重，是大玉儿。
苏茉儿很机灵，她对整件事知道个大概，也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小玉儿。因此她也不喜欢小玉儿。
听见那两个人说的话，再看大玉儿的脸色，她知道：格格生气了。
这才说这些。
大玉儿明面上训斥她，实际上话说得不痛不痒：“你年纪小，不要乱说话。至于你们，净提些不好的话，出去！别在我面前，烦心！”
她训走了那三人，只留下了苏茉儿。
借着三人出去的瞬间，小玉儿看清门外，如她所料，果然有人把守，但是，只有一个人！
她心里一跳，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当即沉下了脸。
但很快她收敛情绪，专注到现在的事上。静静等着大玉儿的动静。
说实话对方训退其他人的行为倒是没在她的预料内。她原本另有准备。
但是想想也能明白。
大玉儿现在肯定很兴奋。而人在情绪过度高涨的时候，总想说些什么。苏茉儿是她一直以来的分享对象，肯定憋不住。
果然，下一秒，大玉儿轻笑：“真顺利！”
苏茉儿听见她这个话也瞬间笑开了花，倒上一杯茶奉过去，接过她的话茬，“还是格格你聪明，那小玉儿格格，是受不得激的。越让她不做的偏要做，这下好了吧……”
大玉儿笑着接过，调笑道：“你个狭促鬼！”她抿了一口茶水。施施然道：“下次就别在旁人面前说了，听到还以为你对小玉儿不满。”
苏茉儿上前两步，笑道：“奴才当然不满，那皇太极是怎么样的人物，四大贝勒之一，怎么能轮到她？论年纪，论才貌，都该是格格您才对。奴才是为你不值。”
苏茉儿的这句话让小玉儿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眉目轻挑，一双眸子融入黑暗，漆黑得不见光亮，如同一潭深渊，吸进所有光明。
原来是是作者问题，不是人物问题。
人物形象的树立几乎完全靠作者笔力，若是作者不行，自然写得不行。
所以大玉儿要杀她的真正原因是：她要嫁给皇太极。
小玉儿想的深，顺着这个理由，她彻底明白了为什么。
若是大玉儿自己，她未尝不能嫁给多尔衮，就算是想当皇帝，多尔衮前世几次三番也差点当上了。
只是，若是嫁给多尔衮，生出的还是福临吗？
大玉儿不确定，所以干脆从源头截断。她弄死小玉儿，自己嫁给皇太极。
小玉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原来她不是单纯的蠢，只是心狠而已。
“够了。”大玉儿轻声道，训斥的声音还没平常说话声音大，“越说越没边了。”
“好了，我累了，伺候我歇下吧。”
这句话既是打断她们的谈话，也是因为大玉儿药力上头。
但她没有察觉，还以为是赶路太久，舟车劳顿，一时放松之后的疲累。
苏茉儿应声，端来热水伺候她休息。
将人扶到床上，熄灭烛火，苏茉儿守在床榻边。
大玉儿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苏茉儿也没有想太多，她这几天也累得很，连着赶了一个来月的路，马车都要坐吐了。
帐篷里变得昏暗，只在一处点着一盏灯，以防万一起夜太黑被绊倒。
周围也很安静，没有一点动静。外面正簌簌地落着雪，和下雨一样，是睡觉的好时机。
苏茉儿坐在脚踏上，慢慢的开始点头，眼皮上也好像缀着千斤重，一下睁开，一下闭上。
小玉儿探出头看了一眼，苏茉儿困得就像她上数学课的样子——坚持不了多久。
她回身耐心地等着。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咚”一声轻响，是头磕在床边的声音。
黑暗中，小玉儿露出兴味的笑。
接下来就是她的时间了。
大玉儿会怎么样，她真的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