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他特意在楼下呆了一个多小时。
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张红英一般在这个时间就睡下了。
日复一日繁重的体力劳动，会让人很快的入睡。
毕竟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她就要赶去蔬菜市场贩菜来卖。
而他的父亲李佑德这个时间还没回家，还在外面送外卖。
晚上十一点是个空档。
他不想让父母看到他脸上的伤痕。
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房门，他轻悄悄的钻了进去。
房间内没有开灯，一片寂静。
他暗自吁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来了。”
刚走两步，张红英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
随即，房间的灯打开了，通明透亮。
就像是被曝光在灯光下一般，李强心中一紧，全身僵硬，头自然的垂了下来。
“强子，怎么了，和人打架了。”
张红英的声音里带着焦急、慌乱，瞬间击破了李强心中伪装的坚硬。
他感到心口有些发堵，鼻子有些发酸，泪水默默在眼眶之中转动。
“让妈妈看看怎么了。”
张红快步走了过来，用手轻抚着他的脸，看向他的目光心疼到了极致：“哎呀，怎么伤成这样？疼不疼？”
“没事。”
李强几乎是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说道。
张红英仔细打量起她的儿子。
李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
肿胀的地方透明发亮，皮肤下已呈酱紫色。
张红英的手颤抖了，心中一阵发堵，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但眼中那一抹心疼更深更浓。
似乎猜到了什么，她坚定的说道：“我明天去你们学校，太不像话了。”
强自平复了一下情绪，李强想安慰一下母亲，刚一咧嘴想笑，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倒吸了口凉气。
“妈，没事，这个事已经处理好了。”
李强勉强着笑着说道：“你儿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妈，你放心好了。”
“真的？”张红英狐疑的看着儿子。
“真的。”
李强扶着母亲的肩膀将她推进了卧室：“妈，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了。”
说着，李强便走出卧室，来到了卫生间，转身将门锁好。
来到洗漱台前，李强打开了水龙头，白色的水柱“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压抑已久的泪水在这一刻也不争气的汹涌而出。
他紧紧的咬着牙，脸上的肌肉已僵硬，断断续续的低声硬咽仍从牙缝中钻了出来。
“我不服！”
“为什么要欺负我？”
“为什么？”
“就因为你家有钱有势就可以欺负人吗？”
“而我就活该被欺负吗？”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给我的伤害加倍还给你们。”
“总有一天……”
“哈哈哈，说什么净土，又说什么公平正义……”
李强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低声怒吼。
声音极度压抑和嘶哑，就像是狂躁中的野兽不甘的在低吼。
无尽的憋屈和无助伴随着流水声发泄出来。
良久，李强不堪疲惫似的用双手捧着水洗脸。
水中带点温热又带着丝丝刺痛，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他顺手拿过一条毛巾，擦尽脸上的水，看向了洗漱台上的镜子。
镜中是一张青涩的脸，此刻却布满了伤痕，惨不忍睹。
似乎有些痛恨这张脸，李强狠狠的盯着这张脸，双眼通红。
这就是一个懦弱的人。
这就是一个卑微的可怜虫。
李强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凶狠。
现在的他无比痛恨镜中的自己，就像是蝼蚁一般，任人宰割。
无法反抗，却还要极力讨好。
这时，灯光一阵闪烁，忽明忽暗。
李强的疑惑的看向了白炽灯泡。
短路了？
看来人走背运，连灯泡都不待见了。
他苦笑了一下，看向了镜子。
突然，镜中的那张脸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李强心中猛然一跳，一种心悸瞬间袭来。
他用力的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他浑身一震，瞬间瞪大眼睛，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心里即惊又恐。
同样是一张青涩的脸，同样是布满了伤痕。
不同的是，镜中那张脸上的表情变得阴冷诡异。
镜中的这张脸不是他的脸。
李强的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很清楚，这不是做梦。
他看到的是真实的。
但是，他现在并没有笑。
偏偏镜中的这张脸却笑了，笑容更是异常瘆人。
刹那之间，如同一阵电流过遍全身，汗毛几乎根根竖立。
“你……你是谁……”李强颤声道。
“我是你。”镜中的声音阴森、冰冷。
“你……你乱说……”李强的牙齿在打颤，面色恐惧骇然，身子抖动颤栗。
“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
猝不及防之间，一双手突兀的从镜中伸了出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在一瞬间，让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他惊恐骇然的看着，从镜中伸出来的双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凉了，犹如坠到了冰窖之中。
感觉到脖子上冰冷的寒意以及不断收紧的力量，李强呼吸困难，瞳孔放大，恐惧到了极点。
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乍起。
他想挣扎，但这双手却似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一种极度难受的感觉袭来。
心跳急剧加速，让人心悸，他甚至听见“咚咚咚”的心跳声。
紧接着大脑充血，胸闷难受，头晕目眩的同时出现了耳鸣，就像是身体内积压着什么，却又无法得到渲泄，整个人都似要炸了。
终于，他的意识涣散，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另一边，张红英掩上了门，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靠在门上缓缓的瘫软了下去。
在看到儿子满脸伤痕的那一刻，她的心碎了。
她如何看不出，这是被人殴打所致。
特别是看到儿子强颜欢笑，宽慰她说没事时。
她心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十七岁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也承受了一般孩子不该承受的痛苦。
宽慰她不代表没有发生，只是怕她伤心。
这些，她又如何不知道。
她不忍继续坚持下去，不忍心揭开儿子善意的伪装。
那样只会鲜血淋漓。
坚持下去又能怎么样？
之前，她不是没去学校找过。
现实告诉她，穷是原罪。
她双肩剧烈的耸动，无声的哭泣。
“强子，妈妈没用，保护不了你……”
“强子，妈妈对不起你……”
她极力压抑着，泪眼朦胧。
突然，她全身一颤，目光停在了一个地方，那是床头柜上摆放的相框。
相框内是一张全家福的相片，一家三口笑靥如花。
“强子……”
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泪如雨下。
窗外，月上中空。
无风，月色晦暗。
就像这极苦的心情一样，黯然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