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胖子在去西边的路上，喜欢聚集众人到一起讲他的心得体会。有一次就讲到了花开与花落。
死胖子看见人群中只有唐糖糖眼神专注，正在眺望着脚边一朵即将枯萎的野花，脸上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哀伤，这与他所讲的境界是那么吻合，顿时就对此人喜欢起来。
讲到中间，猛然听到唐糖糖说出了：“无常啊！”霎时死胖子觉得眼前一片金星闪过，顿时开悟了。他觉得自己已然从小境界增进到大境界了，不禁对这个年轻人更加高看起来，使得他下半部分的开讲语速快了起来，语音也标准了起来，临场还增加了生动的例子，听讲的人们也不再昏昏欲睡了，最后甚至还鼓起了掌。
唐糖糖在人群中凑着热闹，盯着他养的唯一一只蜜蜂。以前他曾经养了一条狗，或者说一条狗养了他，那条狗叫做“无常”。现在他养的这只蜜蜂，他希望它可以替他多采蜜，却不要偷尝，所以他把它叫做“无尝”，现在正在脚边那朵野花上嗡嗡嗡地采着蜜。他想着这样子又可以吃到花蜜酿的糖了，不禁高兴起来。可是又想到只有这么一只蜜蜂，这么点蜜早晚会吃完的，又不禁哀伤起来。后来他看见蜜蜂要飞走了，忍不住叫了声蜜蜂的名字：“无尝啊！”希望它能再多采些蜜回来。
他听着这个死胖子操着浓重的口音讲着些有的无的，什么花开了，又花落了，只是觉得肚子更饿了。他心里还是希望花一直开，一直开，而他的蜜蜂就可以一直采着蜜。
后来见死胖子这样子讲来讲去，居然也能从众人那里混口吃的，不禁想着，以后要不要和死胖子学习学习。
死胖子见大家这么捧场，愈发得神采飞扬，更加滔滔不绝起来。讲到高潮处，他径直走向人群中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妪，大声喊到：“大娘，我看你是今世苦却来生福，相信我，你现在就去死，早死早转生啊！”
一席话惹得围观在旁边的人群立马气愤填膺起来，七嘴八舌地纷纷指责这个死胖子是个十足的骗子，群情激昂中有人就要动起手来去揍他。
死胖子那关乎生关乎死的话，不知怎地，却能传到远在天边的孟婆的耳朵里。孟婆的嘴角露出了笑，转身去倒了一碗汤，就等下一刻，有人过来，送汤给来人喝掉。
众人中间的老妪却不发一语，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那青山绿水，那白云霭霭，很奇怪地没有在她的眼睛上投下哪怕半点的影子来。
长发遮掩着老妪的脸，两只眼睛似有似无的露出来。两只空荡荡的长袖不知怎的无风自飘，死胖子看着老妪的双眼，忽地觉得自己已是身处在荒野之郊，狂劲地大风吹迷了双眼，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恰好和老妪那空洞洞的眼神对上。
老妪那破裂的长裙无风而鼓，猎猎作响，而死胖子业已对上的眼神，却再也拿开不掉，瞬间已是从荒野之郊到了黑暗的极寒之地，在这被冻住的黑暗中，一切都似乎是死寂般地静止，他想呼吸一下，都没有可能。
死胖子沉溺在老妪的眼神里，好似已过了千世万世，也死了千遍万遍，那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他体会着身已死却仍还在活着的感觉。而围在周边的众人，也不过是一瞬，甚至于一瞬也不到。唐糖糖眼瞅着他的“无尝”蜜蜂要飞回了，便跟着往前，撞了死胖子一下。死胖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拔腿就走，头也不回。众人见再无热闹，也各自散去。
老妪却仍是站在原地，长袖和长裙已是停下了摆动。她所站的地方稍稍高于四周，荒秃秃的不见有野草抑或是野花长出来，却正是她自己曾经的坟头。
远在天边的孟婆那嘴角的笑容，没有消失不见，直接转成了恸哭，然后号啕。
死胖子抹了把额头，上面大把的汗摔下来碎成无数珠子，身后唐糖糖细细碎碎的话钻进了耳朵里：“无尝啊无尝，你酿蜜可以，蜇人可以，参自个的生参自个的死也可以，又何苦参别个生死呢？”
……
唐糖糖不想让他辛辛苦苦养的蜜蜂所酿的蜜撒落到其他地方去，于是他帮助这只蜜蜂在他头上磊了个窝，这样子随时可以刮下来新酿的蜜。
只是睡觉的时候顶着个蜂窝有点不太方便。
死胖子要开拔去西边了，临走前，他静悄悄地把他最看重的无字天书从唐糖糖房顶上面的破洞里扔了进去。他觉得唐糖糖一定能看得懂这本书。
唐糖糖正在床上睡着觉，梦见他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蜜蜂，正在甜甜地吃着花里的蜜。一本书忽地从天而降，砸在他脑袋上，差点把蜂窝给砸散架了。
死胖子轻快地走了，想着能有人和他一样去领悟这世间万物诸般的无常寂灭，不禁欢快地笑了起来。
唐糖糖在床上被吓了一跳，捡起书，就着月光翻了翻，发现里面空白一片，怏怏地骂道：“狗日的！”
唐糖糖被砸醒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再拿起这本书，气得直接又从屋顶的破洞里扔了出去。
一只白色的细犬摇头晃脑地叼走了这本书。这只细犬流着口水，用爪子扒拉着书页，愉快地舔着，撕咬着，涂炭着，然后它愣住在那里，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在路上干呕起来。
街头的二郎仔晃荡着走了过来，一脚把这只挡路的狗踢飞了。
细犬在空中终于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团纸给甩了出来，畅快极了，一落地就飞跑而去。
后来，人们叫它哮天犬，不知怎的，又变得凶狠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