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12285650" ["articleid"]=> string(6) "229421" ["chaptername"]=> string(29) "第4章 地狗曾是一只狗" ["content"]=> string(28540) "

优美的山峦层层叠叠,山脊往上隐入远处的茫茫群山之中。这一片山体处处覆盖着茂密的植被,靠近山顶比较高的部分是白桦树,它们生长的密密麻麻,其间没有其它杂树,目力所及之处恍如一片波澜起伏的绿色海洋,在白色的树干上绵延不绝的起舞着。再往下靠近山腰的地方是松树,枝叶覆盖宽广,呈现褐色的树皮裂纹紧凑,粗长的松针汇聚成束,山风拂过,所有的枝叶便向着一个方向舞动。

山腰松树林里,在那个深约十层阁楼高起码有着十几丈长的石洞上面,悟空开始搭建起一个木屋来。

悟空从桦树林和松树林里找来一些木料,在每根木料的末端,悟空仔细地挖出卯眼,刻出榫子。悟空从来没有做过或者学过木匠,可奇怪的是,只要双手一拿到木材,他就似乎知道该怎么去做。他把大量的木材劈成长条,削出两面,用以搭建房屋的四壁。长长直直的桦树椽子从屋檐的两端伸出很长,屋顶并不高,用松树树枝铺就。而那个深洞,现在就在床底下,则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深深的地窖。这个木屋的四周覆盖着白桦树皮,整洁干净,紧密而温暖。从山顶看下去,小木屋低低地蜷伏在半山腰的树下,其自身已经与周边森林融为一体,宛如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或是覆盖着落叶的山包。

悟空抬头看着天,想象着天宫的金碧辉煌,可又觉得那是让人拘束,极其不自在的地方,或许还真不如自己的小木屋。

悟空的感觉是正确的,虽说天上辉煌的宫殿越建越高,可住在宫殿里的人却没什么改变。神力创造了天宫,但创造神仙可没那么容易。

吹过山脊的风扫过木屋,不绝如缕的呜呜咽咽如同飞天们用横笛吹奏的乐曲。在丝丝凉风的吹送之下,这乐曲婉转而动听,传遍了整个花果山的上空,随后这婉转而动听的乐曲又变成了颤动的琵琶低鸣,目光所及的所有树叶都变成了它轻拂而过的琴弦。这永无止息的天籁之音,不应该被叫做风,它们是大自然的呼吸,在所有生灵耳旁轻声呢喃。悟空沉醉于天地万物毫不吝惜地馈赠,头脑中那红色的剪影已越来越模糊,还有那首时不时就会在脑海中响起的《洛水佼人》,也似有似无了起来。

木屋处于密林深处,放眼望去都是树木,往下看时便是山谷。山谷的位置不偏不倚,两侧山峰层峦叠嶂,危峰兀立。处于山谷处的花果湖,如同天山上的天池般,水面远远高于其它河流。

等到了清晨,鬼魅般的夜雾渐次褪去,那波纹荡漾的湖面迎着金灿灿的日光显露出来,而朝露却湿漉漉地留在湖两边的树木上,久久都不散去,在绿色的树叶上留下暗暗的影子。

花果湖有时是蓝色,有时是绿色。如果从山顶悟空的小木屋里看过去,就呈现出一片镜面般的蓝色,这正是映出了天空之色。而你走近细看,却又是从接近岸边的黄绿色,到淡绿色,然后又到湖中心的深绿色。那么,这就是周围树木的倒影了。

而在湖中心,却不知为何,长着一棵硕大蓬松的松树,水位低时它在,水位高时,它也在,呈着苔藓般的美丽颜色。湖水中甚至于岸边土地上数以亿计的,比天上星星还多的真菌闻风而动,齐齐地游到这个湖中心,它们叽叽喳喳地叫喊着:“来啊,共生啊,互惠互利啊,我们给你提供磷和氮,你只需给我们一点点糖分就可。”这棵松树却显得异常粗暴无礼:“都他妈的给我滚,老子不需要!”如果你能透过水面继续看到湖底,会发现树根并不是根,却是一条盘起来的蛇。传说中的上草下蛇原来就在这里,可与之对应结对的上蛇下草又在哪里?

山顶那光洁笔直的白桦树,还有山腰翠绿的松树,环绕着小木屋。小木屋前面的两棵樱桃树上,一部分开着粉红色的花朵,一部分已经垂满了红色的果实,似女子闺房里四处倒挂着的风铃,摇曳生姿,如红宝石般晶莹剔透。悟空好奇地摘了几颗品尝着,有酸有甜。

小木屋很小,可却挤得下两个人,所以独守花果山的悟空也并没有觉得孤独,他觉得总有一天,他和她会一起挤在小木屋里,透过斑驳的松树屋顶,看远古星辰,听大地歌唱。

一只头顶一撮绿毛儿的通红鸟儿从北方衔来一只红松的种子,埋在小木屋前的土里。正值春夏交替之节,包裹在外种皮里的胚芽开始萌发。悟空独自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这粒种子蓬勃生命力的呐喊。没过多久,这颗种子便向上钻出了一株绿绿的幼苗,向下探出了诸多细细的根须,牢牢地扎于黑色的土壤里。出门进门时,悟空便惊奇于这棵小小红松树树苗的生长速度,他听到了树苗茎部里面那对于植物来讲必不可少的水分经过细细的管柱,一节节地由根部向上,被拉往叶子而去的“嗒嗒嗒”的那种细微而清脆的生命昂扬的声音。水分在叶子那里由叶绿素分子分解成了氢和氧,而神奇的叶绿素同时也是植物的绿色的血。正如人类血管里的红色的血那般,紧紧地抓住了氧气从而供给全身一样,它把普照大地的阳光紧紧地抓住变成了自己的能量,驱动着水分和二氧化碳转变成葡萄糖,并输送到了亟需营养的根部。

如果是那些潮湿的晚上,悟空会准备一些松木结放在小木屋前,用以篝火的燃烧。松树的金黄色树脂液由导管自下而上导通到树顶的细枝,在树枝由树干分岔的部分,树脂导管会弯曲,树脂液的流动受阻而溢出,从而在此部分形成松木结。

浸透了松树树脂液的松木结熊熊地燃烧起来,火焰腾腾向上。区别于其它木柴,松木结一旦点燃起来就如同火炬般,可以自拢住升腾的火焰,释放出在它向阳的生命往昔里所积累的阳光的温暖。

于是,伴着浓浓的松脂香气,这篝火闪现出的跳动的篝火火苗在悟空的眼睛里映出金黄色的倒立剪影,连结了古老的荒芜与现在的枯寂,似乎在述说着那自远古以来就流传着的一句话:“在火焰中蕴藏着拯救人类的希望。”

火焰不仅给予了人类温暖,也给予了森林生生不息重新来过的原始驱动力。悟空把视线投入到远方那如海般的森林之中,知道那里的海松依靠着山火来去除周边的杉树和柏树,而自己却进化出了厚达一尺的耐火树皮,同时持续燃烧的山火的高温会让悬挂在松树树枝上的球果慢慢张开,而其中的种子则借助风力飘散到了各地,也同样飘到了花果山上。

而万里之外的高空上看过来,这花果山上的篝火却如同一个小火星般。白云官默默地在天上注视着,挥手放出去一朵雪云。

雪花飘了下来,在火苗上飞舞旋转,一旦接触上了就滋滋地作响,让火烧得更旺了些,让跳动的火苗在悟空的眼睛里所映出的金黄色的倒立剪影轮廓更大了些,让白云官所看到的火星更亮了些。

悟空抬起头,笑了笑。

白天,悟空绕着花果山在森林里晃荡,每走一段路就找一棵大树在树根上撒一泡尿,宣示着自己的无拘无束。走的路多了,撒的尿也多了,一个问题浮现在悟空脑海里,如果这许多的尿撒在同一棵大树上,会怎么样?当这个问题浮现出来,悟空越想越兴奋,便一溜烟似的跑了回去,还憋着一泡尿。

悟空觉得是时候要用自己的尿浇灌一棵树了。

花果山山顶有一片古树林,一旦走进去,便可以立即感受到那种幽暗神秘、亘古永存、天荒地老的沧桑感。古树的年纪甚至于达到了上万年,要说选一棵最高的大树,只能是从这里面去选。

一棵大树,将会高于青天的大树。顺树而上,当可择目天上风景。

他抬头看了看那颗在古树林中也已然是参天巨树的大树,狗尾巴树。五千万颗狗尾巴草里才会才出一颗狗尾巴树,花果山上也只此一颗狗尾巴树。

事实上,整个地球上也只有这一颗狗尾巴树了。

树梢上唯一的一朵狗尾巴花才刚刚绽出白色的花蕾,顶上还沾着一颗露珠,正准备着绽放。悟空早就盯上了这颗狗尾巴花,据说其完全绽开后会又白又长,且极其柔软,正是擦屁股的理想用料。

悟空正想得美,却不留意一个身段曼妙的女子顺着这树从上面翩然而至落到地面,头上长着角般的花枝,脸上平平的没有鼻子,连身上也是平平的,没有了其它女子那般的窈窕身段。

她是花仙子。

“请你不要打这枝花的主意了,我需要等这枝花开了后把它种在我身上。”

悟空不说话,却盯着她头上那两只如杈鹿角般花枝上面的盈盈可握的紫色花骨朵,意思是你最起码得拿你这两朵紫色花骨朵来换吧。

“流氓!”花仙子突然脸变得通红,转身就飞走了。

“你这两个紫色的花骨朵这么小,我要是和你换,也吃亏了不少……可怎么就流氓了呢?”悟空不禁纳闷了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花仙子身体异于常人,脸上不长鼻子,而胸部正是长在头上的两只杈鹿角般花枝上的花骨朵。

天上的人没有人会抬头盯着花仙子的头上的花骨朵去看的,这会显得自己很猥琐。就像没有人会稍低下头去一直盯着女子的胸部去看一样。所以大家都是偷着瞄两眼,或者从背后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看,那自然也是在没其它人在场的时候。

大树参天已然很高,可距离这天还差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有那么一次,悟空正对着这棵狗尾巴树在撒尿,树顶上一只全身通红,头顶上一摄绿毛的鸟儿,“啪”地拉出一坨鸟屎到悟空头上来,悟空骂咧咧地抬起头来,却惊奇地发现,这棵大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的长高。他尿,它长。他停,它也停。

悟空高兴起来,顾不得擦掉头上的鸟屎,就往山脚下的花果湖跑去。

一边跑,一边嘟囔着:“我的尿啊,我的尿啊,是多么伟大的尿啊!”

悟空跑到山脚下的花果湖,长吸一口气,把头埋入湖水里,就开始喝起水来。水面开始逐层下降,过了很久,水面直降至能看见淤泥的湖底。这逼得湖中心的上草下蛇不得不蜿蜒到岸上来,一路上嘴巴不停地骂骂咧咧着。前面山腰处有一条经由花果湖而出的河流,河流跳跃着冲下千沟万壑,变幻着形态从山的另一侧斜坡跌落,形成了花果山瀑布。悟空抬头看看这瀑布,走到瀑布下面,仰起头,张开嘴,“咕嘟咕嘟”接着喝,由瀑布下倒喝到瀑布顶,直至水流干涸,再也没有可能如彗星般飞速跌落到石头上击打出阵阵水雾来。专注于喝更多水的悟空并没注意到,在他从瀑布底往上倒退着喝到山壁上面时,他就已经飞了起来。

他跑到了狗尾巴树下面,开始对着树根转着圈地撒起尿来。受此刺激,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噌噌噌”地长高。

他从早晨尿到傍晚,从傍晚尿到黑夜。

暴喝暴尿的悟空,似乎是在还上一世那不喝不尿的债。狗尾巴树也一直不间断地长高着,树梢直插上了云霄。

当悟空在黑洞里讲到此处时,蚂蚁兄禁不住插起话来:“撒一泡长尿,浇一棵大树,抬头仰望着星空,这个样子看起来你是在思考着人生吧?”

蚂蚁兄问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其它幽灵听到了“思考人生”,也眨巴眨巴地笑起来。整个黑洞里的幽灵眼睛们,以蚂蚁兄和悟空为中心,如同波浪涟漪般,大笑地停不下来。

悟空喃喃地说:“我思考了人生吗?还是这狗屁的人生思考了我?”

是啊,曾几何时,悟空就躺在自己的小木屋里,在白桦树、松树和两棵樱桃树的环绕之中,透过木屋顶部所铺就松树枝的影影绰绰的斑斓,望着那浩瀚无垠的星空,茫然不知所思,沉浸于这种万籁俱寂的孤寂之中,任由猫头鹰时不时的“嗒嗒嗒”叩击树干的清脆的声音,或夜鹰扑楞楞地飞过树林时翅膀呼扇呼扇的声音,由那带着松脂香气的微风送进来。而星空也透过松树枝和树叶所铺就的小木屋的屋顶,在屋里洒下点点光辉。

于是,这小木屋,似乎如同这山,这树般,活在了万物之中。

每个人都听得到“哗啦啦”的流水之声,然而在这个山间的小木屋里,如果静下心来,还能听得到另外一种带着韵律的声音。

在那些个静谧的夜晚,七颗排列如勺子的星星已经悬挂于山顶之上的夜空之中,而那声势浩大又富有节奏的乐曲,就会在悠长的大地呼吸声中奏响,它的音符就藏在世间万物的生死轮回中,而乐曲的韵律短则顷刻须臾,长则世纪百年。

这时候悟空就会觉得,就这么茫然不知所思,也是一种活着吧。就这么过着山间岁月的一天又一天,人也会随之被消融,被吸纳,只剩下心跳仍在向着未知的远方推进。生命无所谓增加无所谓减少,不用再去留意时间,不用再去匆匆忙忙,宛如星辰和大海。这也许是真正的自由,是可实现的永恒。

每当夜晚万籁俱寂时悟空这么沉思着,那条上草下蛇都会不识时务地跑到悟空的小木屋前,和悟空絮絮叨叨着:“你说我是蛇妖呢?还是草妖呢?还是蛇草妖呢?还是草蛇妖呢?说果说是草蛇妖,人家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蛇妖,那应该把草和蛇中间拉长了说,草……蛇妖……”悟空对着这个晚上跑在小木屋前,白天又回到湖中心的上草下蛇,熟视无睹,就当它是透明的,理也不理。

彼时的悟空望着那浩瀚无垠的星空,他双手插腰,撒着这泼长长的尿,就那么长时间地仔细打量着星空。星空突地收拢了起来,比黑更黑,越来越迫近,如两扇门般把他钉在了里面,变成了一具棺材。他双手用力一推,死撑着不让这棺材的门合上,却从棺材里窜出无数的幽灵鬼怪来,鬼魅般消散于外面的星空中。从脚面上淋上来一阵热乎乎的液体,吓得他一激灵,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做起了同样的噩梦。

看到脚上的尿,他不禁懊恼起来,“可惜了可惜了,浪费!”

星空同时也在望着悟空。远在悟空的视力范围外,一张巨嘴已遽然成形,就要撕破这璀璨的夜幕,把悟空连带着世间万物一起吞入进去。

树梢上的狗尾巴花完全绽放了,参天的狗尾巴大树也终于长成了齐天大树。

岂知浇树有长尿,能使参天变齐天。

尿液渗透进狗尾巴树,如同鞭子般疯狂抽打着树内数以亿计的细胞壁成长拉伸。这就是从外面看过去的情景,狗尾巴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疯狂长高。

一只“叽叽喳喳”叫着的白头翁被这株大树吸引过来,在悟空的头顶上转着圈。他转过头,盯着这只奇怪的白头翁,总觉得这只白头翁的眼睛汪着很多水,好似很熟悉。

悟空对着白头翁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吗?后世的人们会这么口口传诵:

从前有个浇树的人,

他的想飞的心

就像那棵齐天的大树,

大树根上有他撒过的尿。”

白头翁扭过头,头顶的白毛忽地变红了,扑楞扑楞翅膀,飞走了。

天上的云漂到了这里,遇到了齐天大树,犹如豆腐遇到了刀锋,齐刷刷地被切割成两半。

那只有着汪了很多水的眼睛的白头翁,从小木屋那里飞到了这棵齐天大树。随着它在上面飞过,地面上的一层花毯徐徐展开,以苔藓打底为深绿色,以白色的百合花,紫色的桔梗花和红色的山茶花为花毯主花,边缘配着丛丛的卷曲蕨叶。

第二天悟空从小木屋出来,看见这条从门口一直通往齐天大树的花毯,他睁大了双眼,更觉得神清气爽。

悟空上树了。

他爬啊爬啊,终于爬到了顶。他于一片云雾萦绕中冒出头来,隐隐约约看见天宫建筑其规模闳矩,广庑翼翼;斗桷龙腾,榱题凤舞;邃靓轩豁,金碧辉煌。

悟空心里不禁兴奋起来,想着终于爬上了齐天大树,那现在自己岂不是成了齐天大圣?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就要高声大喊:“老子是齐天大圣了!”声音还没发出来,就在此时,突然觉得似乎被谁从头顶踩了一脚,已是猝不及防就要摔了下去。

西女子在自己的宫殿中,正在走来走去的掏着耳朵,突然间觉得脚下的云毯上有什么圆鼓鼓的东西在那里并且十分硌脚,不由得狠踩了下去。

于是乎到了晚上,西女子不期然的噩梦中,一个毛茸茸的头倏然出现,吓得她一激灵便又“哗啦哗啦”地尿起床来。

马上就要摔下来的悟空,死命拽住了这棵狗尾巴树树梢上正在绽放的狗尾巴花。被悟空拉住的这最后一颗狗尾巴花,却不曾从树干上直接脱落。悟空还想着会不会把他弹回到天上去,可这与天齐的大树,已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的力量,把悟空连带着这狗尾巴花,这狗尾巴花又连带着这狗尾巴枝,狗尾巴枝连带着狗尾巴树干,节节倒了下来,将地面垂直砸出一个大洞,一个很深很深的大洞。这个洞比人还要深,比参天大树还要深,比齐天大树还要深。

当这最后一株狗尾巴树被拔出来时,狗尾巴树的树种在颤抖中灭亡了。从此,地球上少了一个狗尾巴树的物种,只留下了蔫了吧唧绿油油的狗尾巴草。

旁边的花草树木感应着这一切,心惊胆颤了起来,不知道下一次灭绝的物种是不是它们。

这株狗尾巴树有着很长很长的根,长到扎透了地球,在另一端钻出来。现如今,已然齐天的狗尾巴树却是花在下,根朝上。悟空死命拽住狗尾巴花,牵连着片片的狗尾巴树树皮,从狗尾巴树上剥离下来。

如果有人离地球足够远,又恰好能透视进地球的里面,便能看到整个地球除了地表的那一层,其它的皆已进了地狗的肚子里。头在狗头山,尾巴在狗尾巴树,而圆鼓鼓的肚子正隐匿在地表下面。

曾经有一个死胖子,随身带着满桶的酥油,逢人便说:“来啊,浇头啊!岂知灌顶有醍醐,能使清凉头不热。”而对于这只地狗来讲,悟空的尿恰如那酥油般作用。

地狗曾是一只狗。

当然,现在它仍然是一只狗。

只是体型有些大。

大到就差不多快赶上地球那么大了。

这自然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以前住的星球,并不在这里,却在万里之外。那里的一半永远是白天,巨大的风暴裹挟着红棕色的气团,一刮就是上千年。另一半永远是黑夜,耸立入云的冰川一节节地被冻裂开来,再又被冻实上去。没人觉得那个地方是一个生命能够生存的地方,可这只狗却在这黑夜和白天交界的地方,生活得很好。那里是一个宽度只有一千尺的环形地带,往前看是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往后看则是幽幽而不见底的黑暗,可中间这环形地带却是温度适宜,不冷不热,水流淙淙。

狗沿着这窄窄的环形地带奔跑着,一跑就是一圈,一圈就是这个星球的一周。没有人为它鼓掌,也没有狗来抢夺它的地盘。有那么一天,它侧过头去看到了那遥远地球上的一个少年在那里玩命的逃命。有那么一阵子冲动,它没有多想,一跃而下,跳到了地球上,跳到河岸边,领引着他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食物,它便用自己的狗奶喂大了他。

他是唐糖糖,而唐糖糖管它叫做“无常”。

曾经有不下于十波的从流沙州过来的杀手找到了这里。月黑风高的时候,杀手们还没摸到房子的边儿,就已经被一道快速跃起的黑影咬断了喉咙。从头至尾都非常的安静,月依然黑,风依然高,唐糖糖甚至于还在做着梦,含含糊糊说着呓语。

只是地狗从来都不屑于去找吃的东西。它觉得地球上的空气已经够营养丰富了,水也好喝,有吃的就吃点,没有也无所谓。这导致唐糖糖自从离家出走后,对于食物的饥渴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子中。可偏偏他又奇懒,哪怕是饿着肚子空想,或者饿着肚子看会儿书,也不愿意出去找吃的。

长大后的唐糖糖经常抓着无尝的两只前肢,盯着它的眼睛。他喜欢去盯着无尝的两只眼睛看,似乎那幽深的去处正埋着万千世界的最大秘密,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智慧。那里面不仅仅有婴儿般的纯真,也有风霜岁月所磨砺的睿智。这双眼睛似乎不是随着地球上的万物而诞生出现,却如同它们所反照的天空一样古老。

那一次,他俩离得近了些,时间也久了些,也许无尝有了些尴尬,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无尝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下唐糖糖。

唐糖糖却有些恼,放下无尝,斥责着:“你这个畜生!”

无尝的眼神冷了下来。

本来就很冷,只是现在更冷。它张了张嘴巴,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可奇怪的是,如果有一百个人在这里,会听到这么一句话:“我这个畜生!”;如果有一千个人在这里,都将会听到这句话:“我这个畜生!”;如果有一万个人在这里,也同样会听到这句话:“我这个畜生!”

它扭头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唐糖糖眼睁睁地看着无尝离开,有些恍惚。这恍惚伴随了他很长时间,哪怕是他重新养了一只同样叫做“无尝”的蜜蜂,哪怕是他拒绝了那个穿白衣裙扎红腰带,想要给他做新娘子的女子,这恍惚也未减丝毫。

可他的心里依然坚持执拗着,我嘴巴旁边的蜜糖,是留给自己晚上睡觉前慢慢舔的,在这之后的梦才会香甜啊,怎么着就被你来这么一下子给嗦走了呢?还不兴我骂一句吗?

无尝离开后成了一只地狗。它“汪汪汪”地叫着,不像狗,也不像狼,甚至于不像地球上任意一种生物。

它觉得自己有些孤独,心里面似乎开了一个洞。

它有些想回到原先生活过的星球,可它现在老了,再也跳不回去了。

它开始吃掉整个村庄,那些树木,房屋和桥梁。

它的胃口很好,似乎吃什么也填不满那片空洞。

它从后面山里往下吃下去,吃到地心,然后自己的狗心变成了地心。

它想着,吃掉山川吃河流,吃掉日月吃星辰,然后再从屁股里拉出一个崭新的世界来。

……

没有人知道,花果山这颗狗尾巴树正是地狗的尾巴梢,而那朵独一无二的狗尾巴花正是地狗的狗尾巴上的那撮白毛。庞然大物如地狗般,已是和整个地球的地表面混为一体。悟空攥住地狗的狗尾巴,他哗啦一下子,抖了抖,狗皮已经从狗尾巴那里开始整张地剥离下来,就这样子被悟空硬生生地拽了出来,铺天盖地,成了一件慢慢缩小皱起的狗皮大衣。

远处的地皮开始隆隆地颤抖晃动,如同地震的边界,扬起一道尘烟,从天边滚向了花果山。五千公里外傲首挺立的狗头山,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崩塌,伴随着响彻天宇的吠叫声。地面上扬起的尘土,如同排山倒海般的巨浪,越来越壮大,直至冲出地球,让天际间所有的星光都黯淡了下来,最后完全黑暗。

天上的神仙们并没有注意到,或者他们注意到了,也并不当回事儿。

地上的人们都在睡着觉,有的在梦里抱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有的在梦里吃着饕餮大餐,有的在梦里被恶鬼追赶着。

也有人在这星空清朗的夜里并不入睡,比如唐糖糖。

他正观望着天上的星星,同时也在研究着自己的身体,从肠胃不知不觉已经研究到了大脑。他总觉得自己大脑里的脑细胞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也一样在闪,每闪一下,就是他的一个想法。于是当他出神又入神地注意到天空中的亮晶晶的星星突然间就黯淡下来了直至无光直至和旁边的黑暗融为一体,他不禁大喊了一声,“是谁在动我的脑子?”

月亮之上,朱朱此时正摘了桂花,别在了嫦娥的发髻上,用手指着那颗最亮的太白金星,嘴里发着誓,“我待你的心就如同这太白金星的光芒,灿烂永不变。”

嫦娥抬头看着太白金星,在月宫里望过去,太白金星大若轮盘,显得格外亮堂耀目。嫦娥脚边的兔子停下嚼胡萝卜的嘴巴,扭头望向太白金星。却当此时,太白金星黯淡了下去,终至没了光亮,融入了黑暗中。嫦娥的脸色变了,朱朱心里骂着,什么鬼啊……

二流子樵夫沙二流身边的姑娘指着那颗最亮的星对着他撒娇,“我要这颗星星,你得给我摘下来,我再答应你。”樵夫沙二流哈哈笑着,“看老子的。”手就往空中虚抓过去。当星星真的隐在黑暗中不见了,他俩面面相觑,樵夫沙二流心里一惊,“不不不,这不是真的……可这真的不关老子的事。”

在那被砸出来的深洞里,悟空把狗皮大衣翻了个面,外面漆黑,里面却是亮白无比。它从可以包裹整个地球那么大,现在却自然地缩小到了只是人的一件披风的尺寸大小。

悟空翻面时,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直冲云霄而去。

西女子在这道白光中翻了个身,梦见自己仍然年轻,穿红衣骑白马,追逐着那个人。而那个人,则追逐着太阳从远处散发出的耀眼的白光。

再次失眠的黄大弟用手挡了挡这道白光,想着已经三令五申多少次了,不准在天上放烟花,放烟花,这帮子欠收拾的,明天一定要严查。

……

在这幽深的大洞里,悟空反手把狗皮大衣穿在了身上。

从此,悟空成了有衣穿的人。

这狗皮大衣,似乎是悟空天生的衣服,又似乎是悟空皮肤外面再多出来的一层皮肤,无比合身。悟空刚一穿上这件狗皮大衣,这大衣便自动地紧紧裹住悟空的身体,不到片刻,狗皮大衣已经渗入到了悟空的皮肤下面,从外面看,悟空的身体颜色只是深了些,再也没有狗皮大衣的痕迹。地狗的细细小小的如同天上繁星般多的遗传分子,在悟空体内,和悟空自己的遗传分子完美地嵌合到了一起,改变着悟空的身体结构。悟空霎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个震脚,已是飞出了这深不见底的大洞。

悟空手里仍是紧紧攥着那支洁白的狗尾巴花,上面密密实实地细小绒毛随着微风起伏,柔软无比,会让人忍不住来回摩挲。

悟空盯着这狗尾巴花看了好一阵,叹了口气:“还真是天生的擦屁股好物啊,本来没有便意,也被你勾了起来……可惜只有一朵,可惜,可惜!”他一边连声叹着可惜,一边蹲下了身子。

" ["create_time"]=> string(10) "16589355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