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沧海遗珠
好不容易把梅长苏的这条命抢回来，三位老大夫去休息后，苏监军帐中，已只剩蔺晨和萧景琰二人守在梅长苏病榻旁。
原本黎纲甄平他们都是多年照顾惯了宗主的，一再请萧蔺二人去休息，由他们守着病人。可是这两个人谁也不放心让梅长苏离开自己的视线。
虽然此时梅长苏脉象已平和稳定，但是不等着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两人终是放心不下。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阁主，都是居上位者下命令惯了的，最后反倒把江左盟诸人都赶了出去，一边一个坐在梅长苏榻前守着，还一人握着梅长苏一个手腕，随时观察脉象。
经过两日“并肩作战”，两人关系也贴近许多。默默守候一阵，还是蔺晨先打破了沉默，比不说话僵着脸，他还真不是萧景琰的对手。
“我说太子殿下，你知道吗？这次是你救了长苏的命。”
“我？都是你们几位劳心劳力在先，景琰岂敢居功？”
蔺晨挤眉弄眼做出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神秘地凑近了萧景琰低语道：“殿下还真的是居功至伟，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连我老爹都不知道呢！”
“若是可说，蔺公子请讲，若是机密，景琰不敢妄加打听。”萧景琰一本正经地回答。
“真是无趣，无趣之极！你这么个无趣之人是怎么和没良心相交莫逆的？他虽然没良心，可比你有趣多了！罢了，和你卖关子也没意思，就直说吧，你送长苏那颗大珍珠原来就是古籍上记载的沧海遗珠！能活死人，肉白骨！这当然是夸大其辞了，但此物确能补极虚之体，让长苏与火寒毒搏命之际没有同归于尽，保住了最后一丝生机！”
“后来你又仗着太子身份，撒泼耍赖地不让我们将他入棺，还怕让人抢了似的紧紧抱着他，捂上汤婆子和皮裘，这样他的体温得以提上来，脉膊增强，才能在最后时刻让本阁主诊出来，不然就那样放进棺木，可就再无生机，要假死变真死了！”
蔺晨说完长吁了一口气，从不信鬼神的他此时心中却无比地感叹苍天有眼，感谢满天神佛。
萧景琰听罢惊喜交加，完全没有注意到蔺晨说的什么“撒泼耍赖”等等大不敬的言语。
他万没想到自己当年千辛万苦找到，又过了十四年才得以送出的大珍珠竟然救了小殊的性命，这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又问道：“那珍珠……最后怎么会在他口中呢？”
蔺晨看着梅长苏沉静的睡颜无奈地道：“唉，这个死心眼啊！他在你面前什么都不肯说，有时还故意做出些冷淡疏离的样子，其实临了心中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最后的那几天，人一直昏迷着，水米不进，手里却紧握着这颗珍珠，掰都掰不开。直到回光返照，临死前清醒了片刻，说你们都在眼前，景琰却再也见不到了，这珠子要带走，怕抓不住丢了，让我在他死后把珠子放在他嘴里……”
“啊！呸呸呸！什么死呀活呀，还回光返照，我们长苏要长命百岁！”
蔺晨一向口无遮拦，如今却生怕咒着梅长苏，扭头正要扇自己两耳光为刚才的言语不当“赎罪”，却忽听萧景琰颤声道：
“小殊，你醒啦？！”
蔺晨顿时如遭雷击全身发颤，不敢置信地慢慢看向梅长苏的脸，只见那人真的睁开了眼睛，脸色虽然苍白依旧，眼神却是那么明亮，就像厚厚冬雪消融后第一缕春日暖阳，那温暖让人从眼里暖到心底。他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努力地冲着守在他身旁的两人微笑。
萧景琰和蔺晨都笑了，但同时，泪水却如决堤的江河，喷涌而岀。那是欢喜的泪水，所有悲伤愤懑忧心迷茫仿佛都一扫而光，此生有此一刻，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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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好像这不是梦，而是……
血不停地从嘴里往外涌，身体越来越冷，渐渐地身周一切都远去了……蔺晨黎纲和蒙大哥他们焦急呼喊的声音听不到了，他们的面容看不见了……一切感觉都消失了，包括每日折磨自己的病痛。
好像飘在了空中，这就是死亡吧，这一刻终于来了！仗打赢了，冤案昭雪了，飞流托付给蔺晨了，江左盟的事也都安顿好了，京里景琰太子之位已稳，又有贤臣良佐，将来治国无虞……
该做的事都做了，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走吧！
可是，为何死都死了，心还是这般痛……原来还有一个亲近之人最后未曾见到……重返金陵后，真实身份一直瞒着他，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苏先生就是小殊的，心中可否有怨？这次冰续丹的事又只瞒着他一个，突闻噩耗，他能承受的住吗？这次当是真正地永无相见之日了，都没和他道个别……
等等，我在哪里？这不是景琰东宫寝殿的窗外吗？难道上天垂怜，还让我能再见他一面……
他瘦了，想来这三个月他虽未亲临战阵，但筹措军需，统领四境之战，也是殚精竭虑……
茫茫北境，亲亲我家。
滚滚尘土，悠悠我穴。
朗朗乾坤，男儿热血。
浩浩苍穹，佑我赤焰！
景琰也唱着赤焰军歌为我送行以壮行色！
此生一路行来多坎坷，为雪奇冤不得不改头换面藏在暗处拨弄人心搅动风云，地狱归来，本不可久留，最后竟能以林殊的方式在战场上为国殒身，轰轰烈烈而去，得赤焰军歌送行，大幸！无悔亦无憾！
我脚步沉稳，向着该去的地方行去，可景琰哭喊着追了上来，要我留下来陪他去创立盛世还大梁一个海晏河清……
是啊，是我把他推上了那个至尊之位，如今却让他孤零零一个人留下来，应对朝堂多年积弊，应对老皇留下的烂摊子，应对那么多诡谲人心……景琰，难啊！
可……大限已至天命难违……我必须走了……
泪水滚落下来，居然还能感觉到那泪是苦涩的、冰冷的……
接着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一片昏茫，不知此身在何方……似乎自己又见到了蔺晨，还托他把那颗珠子放到嘴里，那是自己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了……只是这是梦是醒，在阴间还是在阳间，却已分不清了……
这是到了天地边缘吗？天空一片昏黄，地面却一片血红，不知是什么力量在牵引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前方似乎是一个深坑，果然是！里面人影蹱蹱，不，是鬼影，好像在呼唤我……
“来吧！来吧！下来吧！”
我懵懵懂懂地走到了边缘，正要纵身一跃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唤我，是景琰！他怎么来了？还有蔺晨，他们飞奔过来，一人拉着我的一条胳膊拼命地拽，似乎又回到军帐的床榻上了！
……
啊！好痛，要死！蔺晨你个混蛋，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敢对我这么粗暴！竟然拿针刺我的手指，困在悬镜司那三天，夏江都没对我用过这酷刑呢！
奇怪，明明根本没力气睁开眼睛，却能“看”到蔺晨在一针一针地扎自己的手指，很痛，可是没力气做出任何反应。
蔺晨，你好像哭了，挨针的人是我，痛的人是我，你哭什么？
啊！景琰，你也来欺负我，他不扎了，你接着扎？
更深的痛感传来，同时还“听”到了景琰心底的狂喊：“小殊，回来！回来……”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在唤我回去呀！能觉得痛，岂不是比永陷黑暗无知无觉要好上百倍！千倍！万倍！
好！我要努力，与兄弟挚友并肩作战，争一争这天命！
下雨了吗？脸上一滴一滴的，湿漉漉……不是，是景琰在哭！
景琰，别怕，想起少年时你我背靠背地并肩作战，还从没输过呢！
回去！
回去！！
我要回去！！！
我命由我不由天！
用尽了洪荒之力，终于睁开了那双沉重如山的眼皮，见到了我觉得已隔了千生万世的人：
景琰！还有蔺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