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乔伊在几乎等身的小床上费力地翻了好几个身，最后无奈地坐起来，用力甩了甩他后祖安风格的长发，想把这种奇怪的感觉赶出大脑，但毫无效果。如果非要描述一下这种感觉，就好像身体发痒时，又找不到一个具体可搔的位置，只能前后尝试、抓心挠肝，最后逐渐暴躁。
乔伊平时不是一个依靠感觉行事的人，但现在他已经要暴躁起来了。从早上醒来，他就一直觉得有些恍惚，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乔伊从床上爬起来，对自己的工装进行了一番检查，尤其是一体式外挂过滤器和磁力滤网，但一切正常。他转过身看向挂在墙上的日程表，而小窗外有几缕灯光正打在他的眼睛上，变幻的色彩让他有些眩晕。他嘟囔了几句脏话，偏了偏头，看清了自己的面试和约会都在进化日之后。
那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摇了摇头，他把异样的感觉抛到脑后，收拾了一下出了门。
地下街区还是和往常一样，充满着仿佛回光返照一样的生气——行人都行色匆匆、死气沉沉，而各式商铺和赌场却拥挤喧闹，格外繁华。
只是街口快餐店门口的路灯不见了，看底座上的断口，似乎是用机械臂扭断的。这家快餐店前几天换了主人，新老板兼厨师是一个几乎进不去门的胖子。乔伊进门点了一份新菜式“肉蛋葱鸡”，就餐的时候顺便和胖老板闲聊了几句。
“噢是的。不过我睡的太死了，没听见机械臂的声音。”胖老板笑呵呵地说，“路灯顶多和井盖一个价格，估计那疯子是想偷下面的生物电池吧。”
乔伊未置可否。
污水河里就有的玩意儿，又何必冒着风险去动斯宾德劳的东西？祖安并非完全不见天日，但路灯也是不可缺少的公共设施。这几个街区隶属炼金男爵斯宾德劳，而路灯来自他下属的生物磁电公司。因为这些路灯，斯宾德劳的属民每年要多交一块港口标准生物电池的税款。而路灯被盗毁，可能会被这个暴虐的统治者视为下层住民的挑衅，一旦被抓到，后果可想而知。
又外带了两瓶微光酒，乔伊告别了胖老板。“微光”是新近在祖安流行起来的调酒添加剂，这玩意不仅让酒更过瘾，还能略微提升身体对有毒气体的抵抗能力。乔伊最近一直把微光酒当抗毒药剂来喝，现在他在污染最严重的污水区，可以摘下过滤面罩一个小时才会感到不适。
沿着路灯走了两个街区，他才看到尖啸升降机高高的侧影。售票亭侧的公告牌上贴着对“路灯毁坏者”的通缉令，末尾是斯宾德劳花里胡哨的签名。
“当前到站：斯宾德劳三街。”管理员原本就很洪亮的声音经过娑呐叭放大，回荡在升降机里的每个人耳边，“前方到站：武田一街，污水区！”
数十位乘客从尖啸升降机中涌出，瞬间又有差不多同样多的乘客涌入，分散到这个巨大金属笼的各个边角。乔伊也在其中，但他没有到机舱深处寻找座位，而是在舱门旁侧静立。
他的目的地就在下一站，污水区，那是他的工作地点。祖安人的经济来源多种多样，乔伊选择了靠水吃水。对于底层祖安人而言，废水河里到处是宝贝，而小规模捕捞并不受任何限制。由此产生了一种职业，以拾取捕捞废水河里的废弃的生物电池、损坏的增强体等杂物为生，就像污水区也被称为地沟区一样，有人也称呼他们为“臭水沟拾荒者”，而乔伊更喜欢他们内部的另一种称呼：“矿工”。不过如果几天之后的面试成功，他就不用继续干这种伤身体的脏活了。
此时这个上班路上的矿工却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异样的感觉还在作用，挥之不去。他烦躁地盯着最后一位踩着高跟长靴慢悠悠登舱的女人，心底暗暗催促。女人身材高挑，黑风衣、紧身裤和高跟长靴的装束不像个祖安人。她口鼻都被过滤器遮住，黑色长发梳了个利落的马尾，还背着一个堪称硕大的琴盒。乔伊的目光让她察觉到了异样，侧头回视了过来。乔伊只感觉好像有锋利的刀尖扫过自己的眉心，冷汗瞬间浸湿后背，接着一股因恐惧而来的寒气就从后颈直达尾椎，随着女乘客的眼神移开而慢慢消散。
乔伊低下头，看见女人皮靴外沿阴印的齿轮、枪械和铁拳组合成的徽记，暗暗叫苦。
皮城警卫。这群哪怕在皮尔特沃夫也拥有特权的执法者，到了祖安更是蛮不讲理。乔伊的营生免不得与黑市和盗贼打交道，可不想惹上麻烦。至于这位女警为什么穿得如此混搭还背个琴盒，乔伊一点也不关心。
余光扫到女警并未理会自己，向机舱深处走去，他松了口气。
尖啸机舱门缓缓关闭，在管理员的操作下开始启动。铰链、轮盘和齿轮发出相互咬合的咔咔声，随着一股蒸汽喷发，尖啸机沿着粗壮的纵轨向下缓行。
直到乔伊已经在工位上工作了两个小时，用自己的超常视力在废水河捕捉到一块生物电池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困扰了他半天的异样感觉从何而来。
他眼睛里的广告不见了。
乔伊已经被义眼中显示的广告影像轰炸了五年，从十三岁到十八岁，早八晚五每小时一次，从未间断。从最开始的新奇到难以忍受，再到最后的习以为常，他已经渐渐习惯了义眼中定时播放的广告影像。
叹了口气，乔伊有些怅然若失。这些困扰他整整五年的信息轰炸倒不是全无用处——他现在对祖安乃至皮尔特沃夫的街道和商铺位置了如指掌，尽管他从来没去过皮城。
义眼中的广告消失，但海克斯科技的正面效果却并未随之而去。五年前乔伊获赠的这只“植入广告策划案试验品1号”，不仅让他本已完全盲掉的左眼重现光明，更让他的视力远超常人。
乔伊熟练地用磁力滤网打捞起了这块电池，然后准备收工。一块活化石牌港口标准电池，哪怕是因充能次数不足而废弃的，也是价格不菲，足以顶的上他正常情况下半个月的收入。小东西虽然能量不足，但看起来还蛮有活力，用它布满利齿的上部接口咬了一下乔伊的手，可惜咬到了厚重的雄魄罗皮手套，只好扭头啃起了滤网上的能量磁极。
乔伊赶紧把它从滤网上拽下来，扔进了雌魄罗皮口袋。突然他隐约看见废水河里好像飘着一个人形阴影，心顿时砰砰直跳，赶紧打开滤网的钩索形态，还四周扫了一眼有没有同行——这只能是一具增强体培养尸，捞到了找个民科卖了能吃三年，也不知道哪个败家子扔下来的。
钩索慢慢收紧，还没到眼前，乔伊的强化视力就已经在昏暗的祖安最底层看清了他的收获——一个鱼人。